送你一支穿云箭(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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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支穿云箭(探案)》
作者:柒仟多
内容简介:
本文
元和十年,镇北大将军束山兵败身亡,其妻杨氏撇下一对年幼的儿女自缢殉夫。
仅有十岁的束家长女束穿云一力挑起重担,携老仆幼弟返回家乡江南小城。
七年后,杏花春雨的小城中,有命案接二连三的发生。
三里铺码头十五人被杀…
游湖的画舫裸身死亡的男女…
山村莫名身亡的情人…
庄子里突然出现的骸骨…
参加秋闱的考生接连死亡…
本想安平度日的束穿云,被十多年前的隐秘拉扯着卷进一个又一个命案中,在探查命案背后真凶的同时,她也在一步步靠近父亲身亡的真相,是功高震主还是另有缘由?
究竟又是怎样的隐秘,能惹得他国细作潜伏小城十年之久?
而在翻云覆雨的皇权之下,她该如何做,才能护得他们姐弟平安?
1.外表温柔美丽,实际心思缜密精明嘴毒-女主 VS 表面纨绔不正经,实际武功高强身份成谜-男主
2.主悬疑破案,架空勿究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悬疑推理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束穿云,元泊 ┃ 配角:大荒,元凌,各案件主角 ┃ 其它:悬疑,推理探案,宠物(大荒是条狗)
一句话简介:破迷案 解冤屈 还清白
立意:寻找真相的道路虽然艰难却不会停下
第1节
送你一支穿云箭(探案)
作者:柒仟多
本文文案:
元和十年,镇北大将军束山兵败身亡,其妻杨氏撇下一对年幼的儿女自缢殉夫。
仅有十岁的束家长女束穿云一力挑起重担,携老仆幼弟返回家乡江南小城。
七年后,杏花春雨的小城中,有命案接二连三的发生。
三里铺码头十五人被杀…
游湖的画舫裸身死亡的男女…
山村莫名身亡的情人…
庄子里突然出现的骸骨…
参加秋闱的考生接连死亡…
本想安平度日的束穿云,被十多年前的隐秘拉扯着卷进一个又一个命案中,在探查命案背后真凶的同时,她也在一步步靠近父亲身亡的真相,是功高震主还是另有缘由?
究竟又是怎样的隐秘,能惹得他国细作潜伏小城十年之久?
而在翻云覆雨的皇权之下,她该如何做,才能护得他们姐弟平安?
1.外表温柔美丽,实际心思缜密精明嘴毒-女主 VS 表面纨绔不正经,实际武功高强身份成谜-男主
2.主悬疑破案,架空勿究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悬疑推理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束穿云,元泊 ┃ 配角:大荒,元凌,各案件主角 ┃ 其它:悬疑,推理探案,宠物(大荒是条狗)
一句话简介:破迷案 解冤屈 还清白
立意:寻找真相的道路虽然艰难却不会停下
第1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1
太明皇朝
江南道 平江府
元和十七年春
晨光微熹,城外的三里铺码头,靠岸和离岸的船只川流不息,岸上已是人声鼎沸。
自古就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既靠着山又有河流环绕的平江府,乃是古往今来最有名的鱼米之乡,而这处三里铺码头又是平江府码头里最为繁忙拥挤的地方。
“啊…啊…杀人了…杀人了…”忽而,几道高亢刺耳的叫声此起彼伏的响彻在整个码头。
一艘两层高的楼船安静的停泊在岸边,那叫声正是从船上传出来的,岸上的人纷纷向楼船围拢过去,本要离岸的船也停了下来,船上的人探出头向岸边望去。
几名着粗布衣衫的帮工从楼船上慌慌张张的跑了下来,脚步踉跄间,有人摔倒在甲板上,初升的阳光洒在河岸上,照在这些人苍白的脸上,以及眼中无法掩藏的恐惧。
…
一个时辰后
“让开,让开,官府办案,无关人等回避。”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围观人群的背后遥遥传来,数名带刀捕快从远处骑马疾驰而至,为首的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那声音便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看到这情形,人群呼啦散了开来,为捕快们让出了一条道,数名捕快纷纷下马,除了两人留守甲板,其余人等脚步匆匆上了船。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正当围观的人群有些心焦时,那些上了船的捕快从舱里出来了。
有人眼尖的发现,在络腮胡子身后,除了捕快,还有一个衣衫湿透的人被捕快绑住了双手压着肩膀跟在后面。
只见他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眼神飘忽着向岸上张望,形容十分的狼狈。
“那不是杨家少东家吗?”有帮工一眼就认出了这人。
“就是他,上回我给杨家扛活时见过少东家,原来他也在船上啊,”另一个帮工也道。
“他没死?那死的人都是谁?真是可怜呐…”有人唏嘘,不知是在为谁感叹。
“走了,走了,”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一名捕快开始驱赶他们,“该干嘛干嘛去,都别杵在这里了,快走…”
待人群散去后,这名捕快回到络腮胡子身旁,垂首低眉,“李头,现在怎么办?”
“派两个人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进去。”
大汉声音浑厚,捕快听了不由浑身一震,“是。”
码头上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但是仔细看去,似乎所有来往的船只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杨家的楼船。
平江府 十里街
三月的天乍暖还寒,一汪春雨弥漫在平江府的上空,雨丝落入蜿蜒的小河,随后流过平江府的每一条街道。
一艘乌篷船咯吱咯吱的摇来,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艄公站在船尾,隔着船篷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正撑着把黑色的油纸伞站在船头。
她身形瘦弱高挑,纤细修长的手指握着伞柄,另一只手则垂在身侧,她微微抬着头,似乎要透过雨帘看清远处的街道。
“老伯,在前面埠头停吧,”清冷的嗓音隔着雨丝传到了艄公耳里。
“好嘞…小姑娘,站稳了,”艄公说完摇着小船转过一道弯向她所说的埠头而去。
乌篷船轻轻晃动,露出伞下女子的容颜。
眸若寒星,腮若桃李,嘴唇微抿不点而红,乌黑的发仅用一根玉钗高高束起,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装饰,就这样举着伞身姿笔直的站在船头。
待船停稳,她转身从船篷内拎出一只红木食盒,和艄公打了声招呼,三两步下了船,踏上河边的石阶,不过转瞬,她淡青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街角。
十里长街,迷蒙细雨,路上行人寥寥。
茶楼的旗子随风招摇,楼内高朋满座,楼外偶有人驻足。
“话说镇北大将军和北苍国那一战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虽说咱们大将军也在那一战中身亡,可北苍国到底也损失了数十名大将,最近这些年都没有缓过气来…”
茶楼内,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说着众人已经听了无数遍的故事,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鼓点般,让人禁不住想起了七年前太明朝和北苍国那场惨绝的战争。
“不是有传言镇北大将军是战败身亡的吗?”有人提出心中的疑问。
“小伙子,一看你就是第一回 来茶馆听柳仙人说书,”他身边的中年茶客瞅了他一眼,先是好心答了他一句,随后又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那位说怎样就怎样,咱小老百姓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咱们就知道镇北大将军束山是咱平江府的骄傲。”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旁边的茶客们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茶楼门口,黑色油纸伞下,束穿云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握着伞柄的手指不由紧了紧。
每回路过茶楼,她都会站在这里听上一听,平江府人似乎只记得从前的光鲜,早已不记得束山兵败带给平江府的耻辱。
果然,人心里都是有杆秤的。
直到手边沉重的食盒提醒她里面的食物要凉了,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在柳仙人抑扬顿挫的说书声中,她抬脚去往不远处的百草堂。
还未到百草堂,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门外排了老远,束穿云的脚步顿了顿,拐了个弯走向百草堂的后门。
后门正巧在一条小巷里,走进巷子,幽静的只能听见雨滴敲打油纸伞的声音和轻微的脚步声,束穿云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随着院里小伙计的问话,嘎吱一声,木门从里面被打了开来。
“是我,”她略略向上举了举纸伞,好让小伙计看清。
“小姐?是您,快进来,”慌忙把束穿云让了进去,小伙计关了门,转身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束穿云收起了纸伞,一言不发的穿过院子里的长廊向百草堂的二楼走去,小伙计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等下去告诉妙凌仙子,说我来了,”她让小伙计把食盒放在房间的桌上,随后吩咐道。
“是,小姐,那小的先下去了。”
束穿云点点头,小伙计小心翼翼的替她关了门下去寻人。
坐到桌前,想起昨日得到的消息,她隐约有些不安,也不知杨家表哥出事和束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叩叩”敲门声响起,还不待她出声,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啊…啊…穿穿,你来了,我想死你了,”一个着鹅黄色衣衫的少女突然从门口扑向她,搂住她的肩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妙凌仙子…”束穿云轻笑,“我还以为你不过心血来潮,没想到你倒是做的有模有样。”
“才不是心血来潮呢,”被唤做妙凌仙子的少女清脆的否认,随后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纱,“戴着这玩意快憋死我了,还是和你在一起自在。”
束穿云瞧着面前这张娇俏的撅着嘴巴的可爱脸蛋,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说着打开桌上的食盒,诱人的香味立刻传到了少女的鼻中。
少女嗅了嗅鼻子,滴溜溜的大眼晶晶亮,“唔…我肚子正好饿了,穿穿你对我真好…”
说着便迫不及待的和束穿云一起,把食盒里的碗筷拿出来摆放在了桌面上。
“青笋鸡肉粥,软软的入口就化,鸡爪糯糯的,桂花糕闻着就很好吃,还有小肉包,我最爱吃了,穿穿,你家的园子真是太会做吃食了,你把园子借我几日吧?”
少女一边喝粥一边啃着鸡爪,嘴上还不停的在和束穿云念叨。
束穿云笑着摇头,“阿凌,你想吃我就给你送过来,或是你去我家吃,但让园子去你那是万万不可的。”
元凌闻言抬头,她双眼闪着亮光,嘴里此时正塞了个肉包,双颊都鼓了起来,口齿不清的说道:“那就说定了,我以后会常去你家的,你可不许反悔哦。”
“不反悔,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束穿云点头微笑,碍于种种原因,以前她和元凌每回见面都选在外头。
“对了,穿穿,你也听说杨家的事了吧?”元凌吃的差不多了,忽然抬头问她。
“是,我今日也是为了此事来寻你的,”束穿云并不隐瞒今日的来意。
“我就知道你会帮杨家的,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叮嘱过牢里的狱卒,他们暂时不会对杨守业用刑的。”
束穿云明白元凌的用意,在她没有查到真相之前,杨家表哥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
“我听说这个案子是李捕头在办,”她还是道出心中的疑虑,“杨家这事肯定不简单,李捕头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怕他不肯通融几日。”
第2节
“这样啊… ”元凌挠了挠头,有些苦恼,这李捕头软硬不吃,她说的话肯定不管用,元凌蹙起眉想了片刻,随后一拍脑袋大声说道:“我怎么忘记元大公子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束穿云挑眉,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穿穿,你就别管了,这事交给我,”元凌吐了吐舌头,又拍了拍胸脯,和人前端庄的妙凌仙子判若两人。
而谁又能想到,那个能妙手回春医术颇高的妙凌仙子,竟然是平江知府元大人的爱女元凌大小姐呢?
束穿云并未穷根究底,她犹豫了下又道:“阿凌,我今日…还有一事求你。”
“穿穿,咱们两个哪里用得着说求这个字,你只管说,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元凌又拍胸脯保证道。
“我想晚上去一趟义庄,但我不懂医术,需要你的帮忙。”束穿云继而和元凌说起了昨夜她在事发的杨家大船上查到的蛛丝马迹。
“你怀疑他们事先被人下了药?”元凌瞪大了眼睛,随后又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事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她目光灼灼,像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探过头来小小声问:“我们在哪里碰头?”
“酉时之前,在西城门,你看如何?”
“好,”元凌兴致勃勃,一口应了下来。
元凌本想再和束穿云说说话的,可门外此时却传来了脚步声,敲门声也随之响起,“妙凌仙子,您何时下楼坐诊?楼下的百姓等的有些急了。”
门外是百草堂的掌柜,他并不知道“妙凌仙子”的真实身份,但因束穿云在屋里,他还是不敢放肆的,只是在外面婉转催促。
“就来了,” 元凌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耐,束穿云拍拍她的手,“以后你有空了就去我家寻我,不要让人等急了。”
元凌听了这话,又想起自己在百草堂坐诊的缘由,叹了一口气,只得恋恋不舍的和束穿云道别后转身下了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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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预收:
古代悬疑之二:她从山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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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可爱们,么么哒~
第2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2
束穿云略略坐了片刻,站起身走到沿街的窗边打开了窗户,一阵冷风夹着雨丝吹进了屋内,吹起了她的长发,也露出了她清冷的双眸。
看着街上长长的队伍,在心里微微叹息,她之所以赞同元凌在百草堂坐诊,是因为元凌医术高明,不仅能帮助平江府的那些穷苦百姓,而且也能因此为元凌积攒下些好名声。
元凌虽是知府爱女,但元大人在任平江知府这些年中,多是碌碌无为,在百姓眼中不仅贪得无厌而且是非不分,更何况元凌还有个风流成性,总惹是生非的哥哥。
名声这东西,在这个朝代,还是很重要的。
此刻,百草堂楼下大堂,正是人潮拥挤。
众人都想让妙凌仙子为自己摸一下脉,毕竟妙凌仙子不仅医术十分了得,而且不收诊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过,元凌却有些头痛,她揉了揉额头,看着桌子下端坐在她面前的一只大狗,对,就是一只狗,狗毛金黄,两只前爪搭在她的膝上,嘴里正叼着一张纸条,固执的等着她伸手去拿。
有些嫌弃,又有些烦恼,但看着一眨不眨盯着她的那双大眼,元凌还是伸手从它嘴里取出了纸条。
用两根手指小心的捏着没被大狗的口水浸湿的地方,“江湖救急,海云院,”硕大的字迹她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行。
这大狗忒精了,口水滴答了一片,愣是没有弄花纸上一个字。
元凌扔下了字条,撅起了嘴巴,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不情不愿的塞进了大狗的嘴巴,敲了敲它的脑袋,弯下身小声在它耳边咬牙切齿道:“让你主子等着,回去我再和他算账。”
大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呲了呲牙,唯恐嘴里的荷包掉出来,又赶紧闭上了大嘴,随后摇晃着尾巴趁着无人注意从桌下钻了出去,顺着墙边的角落悄悄溜走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子,”元凌嘟囔了一声。
楼上的束穿云自是不知元凌遇到了什么事,她只从窗边看到街上一只黄色的大狗奔跑着一闪而过的身影。
此时,雨已经停了,但街上湿漉漉的,除了百草堂外长长的队伍,行人依旧寥寥无几。
束穿云关了窗户,离开了窗边,然而她却不知道百草堂对面的书肆里也正有一人倚窗凝望,恰恰看到了她被风吹后撩起长发的清冷容颜。
所谓一眼误终生,总是发生在不经意间。
离开百草堂后,束穿云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街上的另一家茶楼,因为她和杨家表妹约好了在此见面。
杨家和束家是姻亲,二十年前杨家是平江府首屈一指的富户,但杨老太爷只有一位独生女儿,也就是束穿云的娘。
当年她娘嫁给她爹时,十里红妆,陪嫁的金银细软良田店铺,前后几十年都无人能超越。
杨家老太爷在女儿嫁人后过继了同宗的一个年轻后生做了儿子,也就是束穿云如今的舅舅杨青山。
七年前杨老太爷和老夫人在得知爱女自缢身亡后,心痛之下没过多久也相继离开了人世。
两位老人在世时,舅舅舅母十分孝顺,等束穿云携老仆幼弟回到平江府后,他们也曾多次让束穿云姐弟住到杨府,但束穿云都没有答应,所以她和杨家的关系并不算亲密。
昨日清晨,杨家去往南边做买卖的大船在三里铺码头靠岸,除了杨家少东家杨守业昏迷未醒,其余人都被一刀抹了脖子,场面十分的骇人。
这是平江府数十年来发生的最为恶劣的杀人命案,所以不过一日,这事便传遍了平江府的每个角落,当然束穿云也听说了。
虽然是杨家出了事,但她却不能置身事外。
一是舅舅只有表哥杨守业这一个儿子,如果杨守业因此丢了命,也枉费了当年外祖父过继舅舅的初衷。
二来,束穿云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背后之人到底是谋财还是害命?
又或是冲着束家而来?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茶楼里,“表姐,他们的名字都在这里,你看看,”束穿云面前坐着一位清秀的少女,她正是杨守业的同胞妹妹杨守衣。
此时她正把一沓名单递给束穿云,单子上面记载的,都是此次随杨守业一起出海做买卖的随从,而这些随从无一例外都死在了船上。
束穿云伸手接过名单,一页页的翻着看了看,名单上记载的人,有死契也有活契。
“守衣,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去探望舅舅舅母,你让他们不必太担心,这事是不是表哥做的,我们一查便知。” 说着她把名单折叠了起来,收到了怀里。
“可是要怎么查啊?我们也不是官府的人。”杨守衣想起家中爹娘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我已经有了些眉目,但是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守衣你愿意相信我吗?”束穿云忽而问道。
“自是信的,”杨守衣脱口而出,她虽和表姐相处不多,但她却对表姐有种莫名的信赖,因为表姐的出身就注定了她和别人的不同,谁让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呢?
自古虎父无犬女啊!
而爹爹为人耿直,从不屑于和官府打交道,从哥哥昨日入狱后,爹娘全都六神无主,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救哥哥,她派人去衙门打探,也完全没有门路得知哥哥的消息。
“如果不是表姐你对我说有办法帮哥哥,我如今还不知道去求谁呢?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无论救不救得到哥哥,我都感激表姐,”杨守衣紧紧拉住束穿云的手,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们是亲戚,不用说这些客气话,”束穿云反手握住了杨守衣的手试图安慰她,但也仅此一句,再多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从来不会安慰人。
束穿云并不盲目,只要能保证表哥的安危,给她几日时间她一定会查到事情的真相,因为凡事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昨日她夜探出事的大船,那些被刻意摆放的尸首还有通铺上的血迹,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这些人的死一定是有预谋的。
不过,她在船上遇到的那个黑衣人又是谁呢?为何他也会去那里?他和这起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告别了杨守衣,束穿云漫无目的的走在十里街上,一边想着案情,一边盘算着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
这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多了一分从容和沉稳,少了些毛毛躁躁,也许她之所以能有重来一世的机会,就是来替从前的束穿云报恩仇的吧,生养之恩,家破之仇……
天色放晴,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瞧着越来越热闹的街面,束穿云走到埠头招了招手,一艘小船停在了石阶旁边,她沿着石阶跳上船,在街上小贩的吆喝声中逐渐远去。
亥时一刻,万物俱寂,西山脚下的槐树林里传来了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响,束穿云和元凌穿过树林,望向山脚下影影绰绰的几间低矮的房屋。
昏黄的夜灯随风摇摆,晃得人心颤颤,元凌裹了裹衣衫,悄悄靠紧了束穿云。
“穿穿,你说这里有没有鬼?”元家大公子顽劣,从小就爱捉弄人,尤其喜欢讲鬼故事吓唬元凌,所以元凌虽然医术惊人,但却十分的怕鬼。
“没有,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束穿云淡道。
“可是这里那么阴森可怖,”一声夜枭啼鸣,元凌一个哆嗦,慌忙抓住了束穿云的胳膊,“这是什么声音?”
“是夜枭,它们只会在夜里出现,”束穿云安慰元凌。
“穿穿,我怕鬼,”元凌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束穿云的胳膊,默默的在心里把哥哥骂了好多遍。
束穿云唇角微微抿起,似被勾起了回忆,沉声道:“即便是鬼也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人只会比鬼更可怕。”
随后她又转身握住元凌的手,开始为元凌打气,“我们阿凌可是武功高强的侠女,来了鬼我们也可以把他给赶跑,你说是不是?”
束穿云的话语里透出几分俏皮的笑意,让元凌也不自觉的跟着放松了许多。
“穿穿,我就爱和你一起出门,真是刺激…”元凌想起上回和束穿云一起做的事情,眼前的景象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两人牵着手悄悄靠近了义庄的大门,黑色的木门在夜色里更是浓重的看不清模样。
义庄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前些日子倒塌了一片,杨家的船上出了命案后,一时没有那么多房子可用来摆放尸首,官府的人只得把尸首暂时留在了船上,等草草修缮了房子,今日才把尸首运了过来。
也因此才让束穿云有了可乘之机,她昨夜去探杨家的大船时,虽然现场已经被破坏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隐约的痕迹。
束穿云之所以和元凌来义庄,也是因为她在船上发现了一些说不通的地方,她需要证实她的猜测。
守夜的老衙役早已入睡,整个义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束穿云轻轻推了推义庄的大门,嘎吱一声两扇门被推了开来,竟然没有上锁。
也是,这里是义庄,平日里除了官府的人会过来,其他人躲着这地方还来不及,谁会到这里来寻晦气,有门和没门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防着一些野兽罢了。
束穿云站在院中,就着刚刚从门外取下的一盏灯笼照了照院中的情形,几间刚刚建好的房子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扯了扯元凌的袖子,指了指那间已经上了门的屋子,“在那里。”
元凌点点头,随着束穿云的脚步向那个方向走去。
第3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3
屋中横七竖八的摆放着数具尸首,束穿云数了下,十五具,不多不少,都在这里,她挑着灯笼对每具尸首照了照,确认就是船上的那些人。
时值三月,平江府的天气时雨时晴,在还需要穿着薄棉衣的季节,尸首和昨日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束穿云对元凌点了点头,元凌开始翻看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首,片刻后,她对束穿云摇了摇头,“没有中毒的迹象。”
“如果是中了迷药呢?”
“很难说,所以需要这个。”元凌手中一道亮光闪过,晃了束穿云的眼睛,原来是一只散发着乌黑光泽的匕首。
束穿云本还有些担心元凌会因为惧怕解剖尸首而下不了手,但当她看到元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拿着匕首划开尸首的胸膛时,她不得不赞叹一声,元凌有做法医的天赋……
第3节
“穿穿,你害怕吗?若是你怕的话,不妨背过身去,我很快就好,”元凌的手下血腥一片,但她还不断的在安慰束穿云,和方才那个胆小怕鬼的元凌判若两人。
“我不怕,”束穿云面不改色心不跳,笑话,她可是刑警出身,什么样血腥的场面没见过,她会怕这个?
“那就好,我和你说啊,这人死前一定才吃过饭,你看他吃的东西都还在里面呢,不过杨家的伙食不错哦,啧啧,有鱼有肉的,”元凌一边翻看还一边评论,束穿云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听着元凌啧啧的感叹声,她的肚子里突然开始翻江倒海了。
“阿凌,能不能看出他是否中了迷药?”束穿云暗暗吐出一口气,急急转移了话题。
“我闻闻看啊,” 元凌说着就把自己的手凑到了鼻子跟前,不过一霎那她就疑惑出声,“没有啊,他没有中迷药。”
束穿云眉头皱起,难道是她判断错了?这人没有中迷药,那其他人呢?
“穿穿,你别着急,我再看一下其他人,”元凌说完,从身边的药箱里拿起了针线,准备把尸首的胸膛给缝合起来。
“阿凌,我来吧,”束穿云不由分说从元凌手里拿过了针线,虽然她手艺可能不太好,但这样比较节省时间,后面还有十几具尸首,如果一个个都要剖开来看,还不知道要多久,她们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
如果不是打听过守义庄的衙役是个眼花耳背的老头,她也不敢贸然带着元凌来此。
两人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戴上了束穿云自制的罩衫帽子口罩和手套,两人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果有人此时看到她们俩,估计多半也会被吓晕过去。
“穿穿,你过来,”元凌突然唤道,“这个人身上有迷药的味道。”
束穿云拿剪刀剪下最后一针的线头,收了针线,为尸首重新系上了衣衫,又对着尸首鞠了一躬,在心中默默念道:“你放心,我会为你查清真相的。”
束穿云拎着药箱走到第二具尸首旁,问道:“所以他是中了迷药后,才被人杀了的?”
这话虽是在问元凌,又像是在自问自答。
“我也这样以为,”元凌点头同意,两人正说着话,元凌手下突然一顿,转身熄灭了一旁的灯笼,拉着束穿云向墙角躲去,束穿云被元凌拉的一个趔趄,但还是眼疾手快的拽住了药箱。
“怎么回事?”束穿云有些疑惑。
“嘘,有人来了。”元凌对束穿云小声道。
夜色中,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被无限放大,束穿云也听到了脚步声传来,而且应该不止一人,脚步声渐渐靠近了她们所在的这间房。
束穿云屏气凝神,猜测着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两人此时正躲在屋里的一处墙角边,她们前面正是摆放尸首的台面,高度恰好可以遮挡住她们的身影。
木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随后她听到了交谈的声音,“是这里没错。”
“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办完事我们好回去,真是晦气。”
片刻后,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一道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整个房间。
束穿云顿觉不妙,方才那声音…….倒在地上的是酒……
她扯了扯元凌的袖子,元凌却对她摇了摇头。
屋内亮如白昼,束穿云抬头就能清楚的看到屋内摆放的十数具尸首,以及关门离去的背影。
那人并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那两人武功很高,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元凌在她耳边说道。
束穿云明白元凌的意思,她自己是不会武功的,她们此时出去就是去送死,这些人既然敢烧掉这些尸首,如果发现她们两人在这里,一定会斩草除根,绝不会让她们活着离开的。
不自量力的事情她如今是不会去做的,即使这两个人十分可疑……
想到这里,束穿云从身上取下一个水囊,从怀里掏出几块手绢,弄湿后递给了元凌,“捂住口鼻。”
水囊里的水本是她带过来洗手用的,却不料此刻派上了用场。
然而火势却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烧到她们面前了,她们如果再不出去,就要和这些尸首一起陪葬了,所以她们必须赌上一把,此时出去,只希望那两个放火的人已经离开了。
束穿云和元凌弯着腰掩着口鼻正要从墙角向木门的方向移动,而木门处已是火光冲天,正是摇摇欲坠。
忽然“啪嗒”一声,木门倒在了地上,一个黑衣人影冲进了火海。
元凌握住了束穿云的手,防备的望着黑衣人。
他罩着黑色面纱,束穿云看不清他的相貌,然而他那双犹如鹰一般的利眼淡淡睃了一眼她们二人,低声说道:“还不走。”说完后,他就率先走了出去。
元凌愣了愣,随后回过神拉着束穿云疾步穿过火海,直到站在了院子里,两人才松了口气。
束穿云回头望着屋内的火势,若有所思。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黑衣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元凌扯住了犹在发愣的束穿云,追随着黑衣人的脚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朦胧的月色在树林间忽隐忽现,脚踏树枝的声音和着夜枭的叫声,让人产生一种逃亡的错觉。
也许,她们就是在逃亡。
“方才那两人被我引开了,这会应该又回去了,”黑衣人停了下来,背对着她们,那意思应该是让她们不要再回去了。
“你是谁?”束穿云跟着元凌一路跑来,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身边的大树,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的背影,这是她和他第二次见面了。
“你不必知道,”说完黑衣人头也不回的飞身而去。
束穿云抬头,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敢情就我一人不会武功啊…….”
束穿云不由有些挫败,她有心疾,虽然这具身体很健康,但心疾仿佛被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一般,只要剧烈运动,她就会浑身不舒服。
哎,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怎么那样像?不会的,怎么可能?”束穿云这边犹在感慨,就听到了身后元凌自言自语的声音。
“阿凌,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元凌说着走上前,担忧的望着束穿云,“穿穿,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束穿云摆摆手,“我无事,你想到了什么事?”
元凌方才只是觉得那个黑衣人很像某个人,但是这想法也不过一瞬间,很快她就甩掉了这个念头,怎么可能是他呢?
“就是我想起了我哥,”在束穿云诧异的眼光中,元凌顿了顿,忽而说道:“他不是养了一条大狗嘛,那狗叫大荒,你不知道大荒可聪明了,它的鼻子可灵了,你说我们以后再出门的时候,带着大荒是不是有些用处?”
束穿云看着元凌,眼神古怪,她在怀疑元凌是不是和她一样,并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不然为何元凌的想法总是如此让人意外呢?
元凌被束穿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扭着身子踢了踢地上的树枝说道:“我也是听柳仙人说的,他说前朝就有大狗替人伸冤的故事,所以我就想着也许我们家的大荒也有这本事。反正,带上大荒没有坏事,只要它的主子不跟在身边就行。”
束穿云扑哧一笑,“依你这么说,我肯定是要见识见识这个大荒的本事了。”
“真的,我不骗你,我改天把大荒给弄出来,你见了就知道了。”
元凌原本是想拿大荒堵住束穿云的问话,却没承想,此时她忽然觉得,如果以后再要跟着束穿云一起查什么事情,带着大荒肯定是个不错的主意。
“好,我等着,”束穿云笑道,她也有些期待见那只叫大荒的狗了。
从前她也有个搭档,它既聪明又衷心,她因公殉职时,它就守在她的身边,只是不知道如今它还好吗?
束穿云透过林间的缝隙遥望着远处的星空,星星闪闪烁烁,即便不是在同一片星空下,但它一定也在想念她吧。
这一夜又惊又吓,束穿云和元凌两人确实有些累了,而且即便这会回城,城门也未开,两人索性就在林间歇息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微明时,她们才换了衣衫离开了树林。
然而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在距她们不远处的大树上,正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躺在枝桠间,她们所有的对话都被听的一清二楚,包括两人惦记别人的那条叫大荒的狗。
他双眼紧闭,忽而翻了个身子,黑色的面纱依旧覆在他的脸上,一阵风吹过,微微牵起的唇角藏着隐约的笑意,仿佛一句呓语般伴随着风声传出去很远……
“你们想得真美……”
“阿嚏,”元凌忽而又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尖,又摸了摸耳朵,“有点烫,莫不是有人在背后嚼我舌根?”
束穿云有些无奈,这话她已经听了第五遍了,“阿凌,你这一路打了好几个喷嚏,我看你是有些着凉了,这几日你就别出来了,在家里好好休息。”
“那怎么行,这件案子还没有头绪呢,再说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做完,就被人打断了,”元凌左右张望,见没有人注意她们,她才附在束穿云的耳边说道。
“阿凌,我已经有些想法了,但是这个事情不能着急,幸好我们也在暗处,那背后之人暂时还没有注意到我们,所以我们两个如今要分工合作,大牢那边我没有办法,但你可以,所以表哥的安危还需要你多费些心。”
元凌想了想,猛的拍掌道:“穿穿,你说的对,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杨守业的安危的。”
似下定了决心般,元凌决定回府就去寻那个可恶的浪荡子。
两人边走边说,城门已经隐隐在望,早起进出城的人来往不息,一派祥和繁荣的景象。
纵然人人都说平江知府既贪婪又平庸,但却无人否认,平江府却是这江南道无数城池中最为富庶安定的地方。
第4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4
束穿云和元凌分别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直接去了杨府。
杨家祖上便是经商起家,在平江府已有上百年的积蕴,纵然二十多年前杨家嫁女儿陪嫁了多半的产业,但余下来的依旧让人垂涎。
杨家大宅毗邻平江府最为繁华的十里街,束穿云从十里街不疾不徐地拐进杨家所在的小巷,站在巷子尽头翘首凝望。
牌匾上龙飞凤舞着两个大字“杨府”,衬着稍稍有些斑驳的廊檐,在晨光的照耀下,似乎向路过小巷的人述说着杨家从前的荣光。
束穿云站在墙角,一辆马车从她面前匆匆驶过,一早无风,马车的帘子纹丝不动,但束穿云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她的舅舅,杨青山。
舅舅八成是为表哥的事情去求人,但背着十五条人命的大案又能求谁呢?
束穿云和知府衙门的李捕头打过一次交道,这人与其说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还不如说他一根筋,不知道变通,所以李捕头那边,人情是走不通的。
又因太明皇朝有令,地方州府官员必须每三年进京述职一次,元知府一个月前去往京城至今未归,况且就算元知府在平江府,束穿云也相信他是分得清哪些银子能收哪些银子是不能收的。
所以,想保杨守业无恙,必须要证明杨守业是无辜的,至于他是不是无辜的,那就要看证据了。
她和元凌一夜忙碌,虽然仅仅解剖了两具尸首,但有一具尸首中了迷药却是事实,如此也已经证实了她早先的猜测。
然疑点却在没有中迷药的第一具尸首身上,她虽不能断定其他人是不是也中了迷药,但这第一具尸首却是目前她能查到的唯一的线索,也是她一早就来杨府的目的。
杨家大宅内,杨守衣刚送了杨父出门,此时回到房里,便有些悲从中来,一刻也坐不住。
哥哥是祖父教养大的,祖父去后这几年,杨家的产业多是哥哥在打理,爹娘遇到什么事,总要问哥哥拿个主意,更不用提她了。
哥哥一入狱,家中三人好似突然没了主心骨,全都不知该做何事,
束穿云刚走到门外,就看到杨守衣来来回回走动的身影。
她伸手止了婢女向她问安,在门外唤道:“守衣。”
“云姐姐,”杨守衣看到束穿云的那一刹,眼泪夺眶而出,扑倒在了束穿云的怀里。
束穿云怔了一下,随后轻轻揽住了杨守衣,待杨守衣啜泣声小了下来,她才扶着杨守衣慢慢走回房内。
“云姐姐,让你见笑了,”杨守衣一双眼睛红红的,自觉有些失态。
束穿云摇摇头,从杨守衣手里拿过帕子,轻柔的为杨守衣拭去了眼角的泪滴,声音温和,“我知你担忧,在我面前不必隐藏。”
她完全能理解杨守衣的心情,因为她见过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
第4节
待杨守衣平静下来,束穿云才道:“守衣,我需要笔和纸。”
杨守衣愣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问,当即便吩咐婢女去书房取了一套文房四宝。
束穿云在桌面上铺开了纸张,拿起笔,脑海里回想了下那人的相貌,不过一刻,一个年轻的面庞便跃然纸上。
“云姐姐,这人…”
杨守衣很是惊讶,她着实没想到云姐姐作为将军府的小姐,竟然有这样一手惊人的画技,画上之人略带愁容的眉眼和微微下垂的嘴角,仿佛这人就站在眼前,云姐姐比对着画的一般。
但实际上,令杨守衣更为疑惑的是,画上之人,云姐姐应该不认识才对?
云姐姐从前极少来杨府,她和哥哥都没怎么见过,更不用说哥哥身边的人了。
束穿云收了笔,拿起画细细端详了片刻,才问道:“你认出他了是吗?”
杨守衣止住了心底的疑问,点了点头,“他是我哥哥的小厮,”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云姐姐,你认得他吗?”
“我见过他,”束穿云轻描淡写的回答,杨守衣虽还有些疑惑,但并没有追问。
束穿云放下了画,从怀里掏出了昨日杨守衣给她的名单,用手指划着上面的名字问杨守衣,“他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他叫杨奎,什么来历啊?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只模糊听说过,他是我娘去寺里上香捡回来的孤儿。”杨守衣蹙眉回想,她已隐约猜出束穿云话里的意思了。
“杨奎,”束穿云手指在名单上划了划,“一十六岁,六岁进府,出身不详,自愿入府为奴,死契。”
寥寥几句,便是这杨奎的十六年人生。
束穿云收起了名单,指了指桌上的画,“他平素里是否就是这副模样?”
“正是,我就猜测云姐姐肯定见过他,不然怎么会画得这样像?”杨守衣点头肯定。
束穿云笑而不语,她是见过这个杨奎,只不过是杨奎的尸首。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除了照顾弟弟束穿杨,她多数的心思都用来修身养性了,作画种花养草看账本,日子倒也过的有声有色。
尤其是作画,似乎是原来的束穿云最为喜欢的,如今她只要拿起笔,脑子里想的什么,手下自然就画出了什么。
前世的她总是急躁,明明有心疾,还总是做些危险的事情,如今的她更惜命,毕竟也只有她才明白,能重来一次的人生有多不容易。
“守衣,你能否带我去杨奎住的地方看看?”
束穿云的声音轻轻缓缓,杨守衣听着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好。”
因为杨家宅子当初是祖辈花费巨资建造,不仅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而且占地极为宽广,约摸一刻钟之后,束穿云和杨守衣才走到杨府下人们住的院子。
而就算下人居住的房屋,也多是面北朝南且门窗明亮,束穿云一眼扫过去,院中没有一个人在,束穿云了然,定是杨守衣派了人提前来过,把院子里的人都支使出去了。
束穿云在心里暗暗称赞,没想到这个小表妹柔柔弱弱的,心思倒也精细。
“云姐姐,就是这里了,我们府里的下人都是两人一间屋子,和杨奎同住的也是我哥哥的小厮,但这回出海,他并没有跟去。”
两人走到一扇门前,杨守衣回头对束穿云道。
“我们进去看看,”束穿云向前一步,推开了房门。
房里并没有束穿云想象的那般凌乱不堪,反倒是出乎意料的整洁。
两张床一左靠墙一右靠窗摆放,中间是一张圆桌并两张凳子,束穿云看了一眼靠墙的那张床,径直走了过去。
束穿云弯下了身体,用双手在床上慢慢摸索,从床头到床尾,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然而她找遍了整张床铺,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云姐姐,你在找什么?”杨守衣在她身后问道。
“我也不确定是什么,”束穿云回了一句,直觉里,她觉得这个小厮很是可疑,“我想他这里一定有些本来不属于他的东西。”
银钱或是其它?
束穿云又打量了一眼屋内,如果是她,且是很重要的东西,她会把东西藏在哪里呢?
“会不会在这里?”束穿云自言自语着,说完一撩裙摆,双腿跪到了地上一头钻到了床下。
“云姐姐…你要做什么?”身后响起了杨守衣的惊呼声,束穿云当然知道她这个姿势很是不雅,但她却顾不上杨守衣如何想了,因为她在床底下发现了一样东西。
“果然在这里,”束穿云歪着头伸手解下了一个荷包,慢慢从床下退了出来。
杨守衣上前扶起她,一边为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急道:“云姐姐你找什么,让我来做嘛。”
杨守衣实在不敢相信一向贞静温婉的表姐,会做出钻床底之事,这要是说出去,谁会信?当然,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出去的。
“就是这个,”束穿云对杨守衣举起了手中的荷包,荷包里沉甸甸的,束穿云一件件掏出里面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杨守衣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合欢结?”
束穿云正在左右翻看手中的荷包,听到杨守衣的声音抬头望去,杨守衣手上正拿着一枚大红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合欢结。
束穿云从杨守衣手里拿过合欢结,仔细端详,合欢结中间凸起,似乎是一颗珠子,她把丝线向两边拨了拨,露出里面红色的珠子,束穿云刚收回手,突然发觉了一丝不对劲,她又把丝线全拨到了一边,原来丝线缠裹着的是一颗红豆。
红豆上有隐约的刻痕,“兰…?”杨守衣抬头望向束穿云,“是个名字吗?”
束穿云点头,“应该是…”
束穿云低头思量,如此看来这荷包和合欢结应该都是出自一人之手,这个人是谁?应该就是红豆上刻的这个人。
“杨奎说亲了吗?”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束穿云还是问了问。
“不曾听说,他是我哥哥身边得用的,如果说了亲事,哥哥不会不知道,但我从未听哥哥提起过。”
“许是还未来得及和表哥说起。”
荷包里除了合欢结,还有几锭银子并一张银票,束穿云数了数,共计一百三十五两,“杨奎每月多少月例银子?”
“哥哥身边的小厮和我身边的丫头一样,都是每月二两银,”
“依他的月例,就算没有任何花销,一百三十五两银子,他也要攒上好几年。”
束穿云把银票和银子装进荷包,随后又拿起了桌上的合欢结若有所思。
屋外阳光明媚,一角灰色的衣衫在门外一闪而逝。
束穿云弯了弯唇角,在杨守衣的耳畔嘀咕了几声,杨守衣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刚要出声,束穿云按住了她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
杨守衣只得点头应了。
束穿云等到杨守衣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处,才对着墙角边的大树方向道:“出来吧。”
院子里只有鸟儿吱吱喳喳的叫声,一时并没有人言。
束穿云叹息一声,幽幽说道:“不出来是吗?如果杨大少爷被坐实了杀人的名声,你们跟过杨大少爷的,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话说完,树后就走出来一个灰衣小厮,他脸色苍白,神情惶惶,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和杨奎住一个屋子?”
“是。”小厮双手下垂,紧紧贴在大腿两侧,极力抑制着全身的颤抖。
“将你所知的杨奎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一字不漏。”束穿云倚在廊下的石柱旁,她的手里掂着一个荷包,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小厮。
“小的…”小厮欲言又止。
“想活命,最好不要隐瞒我,不然杨家大少爷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束穿云漫不经心的道。
眼前的小厮明知道杨奎很可疑,到了此时她问起来,还犹豫不止,这种人就得给个下马威才行。
“几个月前杨奎曾问小的借过钱,因小的手上没有那么多银子,就没有借给他,”小厮牙齿打颤,说话时磕磕巴巴的。
“借多少?他借钱做何事?”
“二十两,小的问过他,他不肯说。”
“那他把银子藏在床下,你又是否知晓?”
“不知,”小厮头摇的像拨浪鼓,“小的和杨奎轮换着在少爷身边当差,我们平日里并不常在一起。”
“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小厮忽然怔了怔,随后又摇头道:“小的不曾听他说起,只是…”
“只是什么?”
“就是有一日,他从外面回来后,身上就多了那只荷包,小的和他玩笑,是不是哪个姑娘送他的,他还让我不要胡说,”小厮指向束穿云手中,很显然,他是见过这只荷包的。
“外面啊…”束穿云喃喃自语,“这话以后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还有…”
束穿云迈下台阶,看了一眼小厮两只乌黑的眼圈,很明显是夜里睡的不好,“去找管家换个屋子住吧。”
微风拂来,天气终是要变暖了,看来她必须要去一趟知府大院了…
第5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5
知府大院的后门紧闭,门外是一条小河,河面上有乌篷船往来穿梭,束穿云倚靠在墙角处闭眼假寐,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从昨日到现在,她只在城外的树林中小憩了一个时辰,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却不能休息。
束穿云不知道官府会怎样去调查这件案子,但是她敢肯定杨守业不是杀人凶手。
虽然她不会武功,但还是能看出杀人者绝对是个高手,毕竟一般人哪能做出刀刀让人毙命的事情?
元凌也说过,那刀法真是又快又狠又准。
“汪汪”叫声从院墙内传出,束穿云双眸微闪,有些喜出望外,元凌不会把那只叫大荒的狗给带来了吧?
说曹好,曹好就到,嘎吱一声,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元凌。
束穿云刚要唤她,却不料元凌“哎呦”一声疾冲出来。
“快让开,快让开,”元凌一边跑一边冲束穿云叫嚷。
束穿云眼疾脚快的避到了一棵树后,眼看着一只黄色的大狗带着元凌冲向河边,随后在元凌的惊叫声中,大狗“噗通”一下跳到了河里。
而元凌呢,正抓着河边一棵大树上伸向河面的树枝左右摇晃,在她脚下,大狗正扑腾拍打着水面。
“阿凌,”束穿云疾步走向河边,“它没事吧?”
“穿穿,你没看到我还挂在上面吗?你只关心那个坏家伙。”
元凌有些哀怨,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她手上抓着的树枝咔嚓一声岌岌可危的要断未断。
“你的本事我还不知道,”束穿云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快下来吧,不然你真要下河去洗个澡了。”
束穿云话音刚落,就见元凌一个跳跃攀上了一侧的树干,被她抓着的树枝也在同一刻落入了水中,好巧不巧的砸在了大狗的头上,水里传来了一声“嗷呜”的叫唤。
“哼,看你还敢捉弄本小姐,”元凌飞身跳下大树,站在河边拍着手掌得意洋洋的朝河里刚冒出头的大狗讥笑。
第5节
束穿云看着大狗,“它就是大荒?”
“不是它还会有谁…这么坏?”元凌哼哼冷笑。
“它为何捉弄你?”束穿云很好奇。
“嘿,因为我把它主子赏它的小鱼干藏到了它够不到的地方,”元凌得意的说道,随后又忍不住埋怨,“穿穿,你说说,它就是一条狗,又不是猫儿,为何爱吃小鱼干呢?”
“难怪了…谁让你藏人家的鱼干?”束穿云轻笑,暗暗对河里向岸边游来的大狗竖起了个大拇指。
“我就是想带它出来,让你见见嘛,”元凌有些委屈,“穿穿,你也看见了,让我说,它就是妖精投胎的,可爱记仇了。”
元凌话音刚落,大荒上了岸,对着元凌龇牙咧嘴的叫唤了一声,元凌叉腰,“还凶,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束穿云翻了个白眼,再让元凌和大荒闹下去,恐怕太阳下山她们都不能做正事了。
“你叫大荒是吗?”束穿云蹲下身子,和大荒面对面。
大荒歪了歪脑袋,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束穿云,仿佛在疑惑眼前这人是谁,随后在束穿云毫不设防的瞬间,一阵阵水滴向束穿云劈头盖脸的砸来。
“啊,”束穿云被吓了一跳,赶忙跳了开来。
“哈哈,哈哈,”元凌在一旁抚掌大笑,“大荒,你可真是太坏了,呃…”
元凌突然又止了笑,瞪大了眼睛,小嘴溜圆,“穿穿,它喜欢你。”
束穿云也很意外,但她不敢确定大荒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她,因为此刻正有一只金黄色的大狗在她的腿边蹭啊蹭的,把她的裙角蹭的都湿透了。
“就当你喜欢我,”束穿云拍了拍它的脑袋,状似欣慰。
“对了,穿穿,你找我何事?”元凌终于想起来束穿云找她是因为有事相商。
束穿云四下看了看,除了河面上来回的小船,河边并没有其它人。
“我想见一下杨守业,还需要你帮忙。”
“嘿嘿,”元凌忽然捂住嘴凑近束穿云偷笑,“穿穿,你来的正巧,带着它就对了。”
束穿云有些疑惑,“大荒?”
“正是,有李捕头在,我们谁都进不去,不过,”元凌狡黠一笑,“大荒有办法,你待会就知道了。”
束穿云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低头看去,大荒也正睁着大眼看她。
“它和它主子一个德性,”元凌撇了撇嘴,“都喜欢美人,”这话里的酸意遮也遮不住。
“穿穿,我打听过了,” 元凌突然话锋一转,“杨守业在船上是被李捕头用水泼醒的,他恐怕什么也不知道。”
束穿云想了想,还是对元凌说道:“今早我去了杨府,在那第一具尸首的房里发现了一样东西,所以想询问杨守业是否知道这人的一些事情。”
“什么东西?”
束穿云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元凌,“就是这个。”
元凌刚想伸手去接,却不料大荒一个跳跃,荷包突然就从束穿云手中消失了,随后元凌飞一般冲了出去,只剩下束穿云还举着手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大荒,你给我回来…”远处传来了元凌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待束穿云一路打听过去,已是半个时辰后。
束穿云站在一座二层小楼前,望着“海云院”几个大字,头隐隐痛了起来。
青楼不都是晚上开张的吗?为何太阳还高悬,这“海云院”就人来人往了?
还有大荒和元凌为何来了这里?
束穿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打扮,进还是不进?
束穿云有些犹豫,毕竟如今她的身份是镇北大将军的女儿,就算大将军已身亡,她的一言一行依旧代表着大将军,她不想堕了大将军的威名。
不管在哪个朝代,她最佩服的,都是那些戎马一生的军人,他们为国为民,耗尽了毕生的精力。
束穿云转身,准备在对面找个地方等着元凌出来,却不料斜刺里窜出一人,随后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这位小姐,快进来,快进来。”
束穿云回头,“我?”
“就是您,快进来,”一名中年妇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笑的花枝乱颤。
“我是女子,”束穿云拍掉了妇人抓着她胳膊的手。
“呀,就是您,没错没错,元小姐让老奴在此等候您的。”
妇人看着束穿云,眼睛闪着亮光,带着一股垂涎欲滴的味道,这样的美人,如果是海云院的就好了…
束穿云感觉到妇人的眼光很是不善,不由皱起了眉头。
“穿穿,”楼里突然窜出一个身影,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冲进了楼里。
“阿凌…”
直到上了二楼,元凌才松开了束穿云的手,神秘兮兮的在束穿云耳边说道:“我觉得大荒带我们来这儿,肯定别有用意。”
“元凌?”一道有些惊喜的声音突然在她们身后响起,两人回身,面前站着一位白衣公子,眉眼俊秀,眸中含笑,那人合上手中折扇,三两步走到她们面前,“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花眼了。”
“是我,”元凌却退了一步,冷淡的扫了他一眼,“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拉着束穿云转身去往走廊尽头,一刹那间,束穿云看到了白衣公子突然冷下来的面庞和眼睛里的阴狠。
元凌一把推开了尽头房间的门,“真是扫兴,”对束穿云嘟囔了一声。
还不待束穿云张嘴,一道慵懒的声音就自屏风后方传来,“呦,怎么回事?谁招我们大小姐不快了?”
这话中三分笑意,四分调侃,还有三分的心不在焉…
元凌拉着束穿云绕到屏风后面,对着窗边榻上之人哼了一声,“还不是那个讨厌的谢二。”
束穿云从窗口向往望去,映入眼中的便是一汪池塘,还有一座双桥,桥边立着一块假山,有些眼熟,那不是她今早刚去过的地方?…是杨府…
束穿云刚想上前仔细看个清楚,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戏谑的笑声,“这位小姐容貌如此美丽,在下却不曾见过,不知是哪家府上的?”
“元泊,”元凌怒了,“不许你胡说八道,穿穿是我的好朋友。”
“哦,穿穿,真是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束穿云从窗外移开目光低头看去,这是什么人啊,不仅头发散乱在胸前,且胸口半敞,斜靠在榻上的小几旁,露出白色的里衣,以及衣衫交叠下隐隐可见的喉结,束穿云突然咽了口口水。
向上望去,榻上之人薄唇白里透红,微微抿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双水润潺潺的眼睛对她眨了眨,两目相对间,束穿云突然感受到有火花在燃烧,然这火花是滋滋冒烟的怒火。
束穿云怒了,这人竟对她卖弄色相,哼,也不看看对象,她是吃这套的人吗?
她咬牙切齿, “元公子,我对你也是…久仰…大名。”
说罢再也不理元泊,转身回到元凌身边坐了下来。
元泊浑不在意,只唇角勾起,对端坐一旁的大荒努努嘴,“还不把东西还给人家…”
大荒听了这话慢悠悠踱步到束穿云身旁的矮桌边,“吧嗒”把嘴里的荷包吐在了桌面上。
“大荒有些淘气,不要见怪,”元泊一边对束穿云说大荒不懂事,一边又回头从小几上拿了小鱼干抛向大荒,“来,赏你的…”
束穿云脸都黑了,怎会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她深吸一口气,默念着静心,静心,要不然她这几年为修身养性所做的努力算是白费了。
她拿着荷包起身向着门边走去,大荒来这里,就是为了寻它主子,她还以为大荒有了什么发现,原来…是她想多了。
元凌对元泊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元泊这样对穿穿还是让她很不高兴,她对元泊挥了挥拳头,跟着束穿云的脚步离开了。
“别急着走嘛,既然来了,听海烟姑娘弹首曲子,保准你们会静气凝神,”元泊一点也不在意,不待两人回答,扬声对着门外唤道:“兰儿…”
束穿云已经绕过了屏风,听了这声唤,突然就住了脚…
第6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6
身后的元凌一下子撞到了她的背上,“穿穿,怎么了?”
“元公子说的不错,我还没听过海烟姑娘弹曲,来过路过当然不能错过,我们听个曲再走。”
说完,束穿云转身坐下,元凌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坐了回去。
“这就对了,不要急躁嘛,”元泊眼尾眉梢都透着得意,“海烟可不是随便弹曲给人听的,也就是本公子才能请得动,兰儿…”
“公子,您唤我?”有人从门外绕过屏风走了来。
束穿云望向来人,芙蓉面,美人尖,一双杏眼滴溜溜转,眼角下一颗泪痣我见犹怜,走路间似弱柳扶风,她心中不由赞叹:好个勾人的小姑娘。
“让海烟过来,”元泊摸着榻旁大荒的脑袋,头也未抬的吩咐兰儿。
“是,公子,”兰儿转身离开,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并没有逃过束穿云的眼睛。
“等等,我想如厕,这位姑娘不知你可否带个路?”束穿云突然起身挡在了兰儿的面前。
“公子,这?”兰儿回头,询问元泊的意思。
元泊嘴角抽了抽略有几分嫌弃,他挥挥手,“去吧去吧,”随后闭上眼靠在了榻上,似有些不耐烦,“事情真多,我累了,凌儿,你们回去吧。”
元凌本就打算和束穿云一起去,听了这话回头对元泊做了个鬼脸,“早就想回去了。”
门开了又关,脚步逐渐远去,屋内霎时陷入了沉寂,“呜呜,” 大荒突然呜咽了一声。
元泊乍然睁眼,只见大荒前爪搭在榻上,一条大尾巴摇来晃去,元泊坐起身摸了摸大荒的脑袋,递过去一只鱼干,“你做的不错。”
大荒咬住鱼干,一口吞下了肚,随后跳上榻趴在了元泊的身边。
元泊抚摸着它金黄的毛发,望向窗外,杨府的园子里似有人走动,他喃喃低语,“财帛动人心呐…”
这边束穿云和元凌刚出了房间,在楼梯口又遇到了那位谢二公子。
谢二公子和几位同伴正要下楼,看到元凌后,几人都停在了楼梯口,谢二扬起笑脸,正要和元凌打招呼,然而元凌却目不斜视,理也不理下楼去了。
谢二讪讪收回手,他身后跟着的一位同伴问他:“谢兄,那美人是?”
“是元大小姐,” 谢二阴鸷的望着元凌的背影并不回答,说话的是他身旁另一位年轻公子。
“孙维,你说她就是元大小姐?没想到元大小姐竟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有人插了一嘴问年轻公子。
“国色天香的美人?”被唤做孙维的年轻公子有些莫名,元大小姐虽也是秀美可爱的,只是和国色天香似乎还有些不搭边。
但是他并没有再说话,他和谢二相熟,当然知道谢二的心思,不管元大小姐是不是美人,他们都还是少招惹为妙。
不过嘛,孙维瞧了一眼跟在最后的兰儿,伸手抓了兰儿一把,兰儿身子颤了颤,咬住了唇,孙维咳了咳,在兰儿耳边低语,“晚上等我。”
一群男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孙维,这小丫头不是还没接客,难不成被你开,苞了?”
兰儿不敢抬头,急走两步下了楼,孙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爷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第6节
只谢二没有笑,他冷冷的斜瞄了孙维一眼,一言不发的抬脚下楼去了。
束穿云和元凌站在大堂的一根柱子后面等着兰儿,大堂里丝竹不断,却只有几桌喝酒的客人,他们身边陪酒的姑娘穿戴倒也整齐,丝毫不见糜烂不堪的情形。
只是,束穿云抬眼看着二楼走廊上来回的男人还有身边揽着的女子,翻了翻白眼,天下乌鸦一般黑,来青楼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小姐,我们走吧,”兰儿有些畏缩,混迹青楼许久,看人的眼光她还是有的,眼前的二位小姐和元公子是一类人,是她们这样的青楼女子高攀不上的。
“好,你带路吧,”束穿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兰儿有些受宠若惊,一般来青楼的女子只有两种人,一是来捉奸的,二是来找晦气的。
外面的女子看她们的眼光多是憎恶的,她还是第一次在楼里看见如此温婉和煦的女子,而且这样美丽的女子还对着她笑。
束穿云自是不知道兰儿的小心思,她只悄悄指着兰儿的背影对元凌比了个手势,元凌初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束穿云嘴唇微张,又指了指自己怀中,元凌恍然大悟,对束穿云点了点头。
“两位小姐,就是这里,你们进去吧,兰儿在这为你们守着。”
这是“海云院”后院里一处低矮的茅房,刚到近前,便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传来。
元凌捏住了鼻子,抱怨了一句,“真臭。”
“这里是丫头下人用的,因为,因为姑娘们的房里都有客人,” 兰儿满面通红,极力解释。
“没事的,多谢你,”束穿云和元凌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茅房。
且不说茅房里的味道如何,就说两人进去后,束穿云就贴在了墙根边上,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瞧见兰儿的身影。
此时正有两个丫头说说笑笑着朝茅房方向走来,两人看到茅房外的兰儿,不由问道:“兰儿,你站在这做什么?”
“我在等人,”兰儿不欲多说,但那两个丫头却不肯放过她。
“才去海烟姑娘那里几日,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姐妹了,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就是,海烟姑娘岂是好伺候的,小心再把你赶回来呦,”两人一唱一和,越说越难听,兰儿的脸色已是很难看,但她却咬着唇并不出声。
“呀,这是什么?”其中一个丫头两步跨到兰儿身后,弯腰捡起了一样东西,“合欢结?”
“是谁的?”另一个丫头上前拿了过来,翻来覆去的打量。
兰儿站在她们身后,待看到她们手上的东西,双眼大睁,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突然伸手把合欢结抢到了手中,“是我的,我刚刚上茅房掉的。”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冷哼一声,“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人跟你抢,你紧张什么?”
另一人却吃吃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了情郎?兰儿,不是姐妹们没告诉你,像咱们这样的身份,你可不要对男人有什么痴心妄想,被人骗了都没地方哭去。”
“算了,算了,别管她了,我们赶紧的,一会还要做事,咱们呀,可没那样的好运气,”两人意有所指,匆匆向茅房走来。
兰儿拿着合欢结怔怔发呆,待她看到两个丫头走到茅房将要阻止时,就看到束穿云和元凌从茅房里出来了。
束穿云静静的看着兰儿,“东西真是你的?”
“哦,是,是啊,”兰儿紧紧握着手中的合欢结,眼神闪烁。
“跟我来,”元凌突然扯住兰儿的袖子,拉着她走向后院一处隐蔽的角落。
“小姐?”兰儿惴惴不安站在那里,不知道元凌有什么事。
“合欢结是我的,”束穿云从兰儿手中把合欢结抽了出来。
兰儿疑惑的看着束穿云,“你的?”
束穿云摸着合欢结中间凸起的红豆,“是我从杨府小厮杨奎那里拿到的?”
兰儿满眼震惊,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怒气。
束穿云知她想差了,也不解释,只轻轻道:“你知道杨奎死了吗?被人一刀割了脖子,血流了满地。”
兰儿双眼突然黯了下来,面如死灰,嘴唇颤抖,“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杨奎?”
“不认识?”束穿云挑起眉梢,拨开丝线缠绕的红豆,“这上面刻的兰儿,不是你?”
“不是,”兰儿摇头否认。
“那这个合欢结不是你的?”
“不是,刚刚是我认错了,我有个一样的合欢结,”兰儿摆摆手,急切的转身想离开。
元凌挡住了她的去路,“你知道杨奎为什么会死吗?”
“不知道,”兰儿双眼向一边瞧去,明显的心虚。
“你是否知道与合欢结装在一个荷包里的还有一百三十五两银钱?我想那是他为你赎身准备的。”
束穿云在她身后叹息了一声,“你,配不上他的心意。”
兰儿紧咬双唇,眼中泪珠盈盈欲滴,低下头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敢对着合欢结说一句你不知道吗?”束穿云扬起手中的合欢结。
兰儿只低头不语,束穿云无奈,“有时秘密也可致人于死地,你不说既对不起杨奎,就连你的性命也捏在了别人手中。”
无论束穿云如何劝说,兰儿只不断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元凌急了,“再不说送你去衙门。”
“你们不会的,”兰儿一双杏眼雾雨蒙蒙,看着好不可怜。
元凌听了这话不由生了火气,正要再威胁几句,束穿云伸手止了她。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们不逼你,”束穿云把合欢结交到兰儿手中,又指了指元凌,“她,元大小姐,元公子的妹妹,你若想通了,就去百草堂说一声。”
兰儿抹了抹眼角,对束穿云施了一礼,脚步踉跄着离开了。
元凌看着兰儿的背影,尤为气愤,“真是一片痴心错付了。”
她回头对束穿云道:“不如把她交给李捕头,只要进了大牢,她不说也得说。”
束穿云不语,过了好久,才叹了口气,“她对杨奎的死也不全是无动于衷,且她不是凶手,严刑逼供是为下策,更会打草惊蛇。”
此刻,“海云院”楼外,谢二公子一身白衣站在静候的轿子旁,孙维紧跟其后,方才和他们一起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今日是最后一次,尽早把她处理了,改日我再送你两个更好的。”
“是,是,小弟知道了,”孙维迭声道。
谢二摆了摆手,弯腰上轿,不一刻,轿子就消失在了街角。
二楼窗边,一个慵懒的身影半倚在榻上,望着越来越远的轿子,弯了弯唇角。
第7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7
第二日午后,“海云院”二楼最尽头的房间里琵琶声声,兰儿却在门外来回徘徊,站立不宁。
昨夜孙公子抬着她的下巴说了一句:可惜了。
到底可惜什么?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那位小姐说的话也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她该怎么做?
她捂住胸口,那枚合欢结静静躺在她的怀里,“合欢合欢,”兰儿切切低语,不由湿了眼角。
她到哪里再去寻一个不嫌弃她的出身,又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杨奎,是我对不住你…”
“兰儿,”屋内琵琶声停,有呼唤声传出。
“来了,”兰儿用帕子揩了下眼角,又闭了闭眼,随后推门而入。
屋内有两人盘膝而坐,公子倜傥,女子绝美,两人正执棋对弈。
“公子,您唤兰儿?”兰儿绕过屏风静立在侧。
她虽是海烟姑娘的婢女,但因为元公子经常来往“海云院”,所以她多数时候都在元公子身边伺候。
“本公子想吃如意斋的爊鹅,你且去为本公子跑个腿,”话音刚落,一锭银子便抛向了兰儿。
“是,公子,”兰儿拿着银子退了出去。
如意斋的爊鹅在平江府赫赫有名,每日里买爊鹅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兰儿还记得上回为元公子买爊鹅,足足等了好几个时辰,所以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和楼里的妈妈说了一声便出了门。
然而,她却不知道,从她出门的那一刻,就被人盯上了。
这尾随兰儿的人,是一高一矮两个男子,但仔细看去,这两人不是束穿云和元凌又是谁?
束穿云和元凌两人俱是一身男儿的打扮,束穿云容颜清冷,身姿端正,走动间丝毫没有扭捏之意,倒有几分雌雄莫辩的味道。
元凌性子有些跳脱,兼之她个子娇小,一双大眼睛左右乱转,浑身散发着活泼灵动的气息,看着颇像哪家府上的小公子。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兰儿,穿过一条小巷,直到兰儿停在了如意斋门口,两人也驻了足。
束穿云看了眼如意斋门口长长的队伍,不由皱了皱眉,难道兰儿要为元大公子买爊鹅?真是…束穿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元大公子。
反正她看不懂元大公子,对,就是看不懂,不是看不惯。
束穿云摇了摇脑袋,压下心底的疑惑,看到兰儿站在了队伍的末尾,她略一犹豫,便和兰儿一般在如意斋门口排起了长队。
而元凌却站在了街边,她四下瞅了瞅,走到了一处卖小玩意的摊子旁,装模作样的挑拣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眼看着日暮西斜,连街上的摊贩都收了摊子,兰儿前面还有好几个人。
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元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那里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心里不由埋怨起元泊,“真是个讨厌的贪吃鬼…”
“阿嚏”,似有心灵感应般,元泊揉了揉鼻子,扔了手中的棋子,伸了个懒腰,“有人想我了。”
“公子风流无双,咱们平江府想得公子眷顾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面的美人笑语嫣嫣,一双素手柔弱无骨,轻抚着棋盘上的棋子,“公子承让,海烟赢了。”
“嗨,本公子肚子饿了,总惦记着爊鹅,兰儿怎地还不回来?”元泊坐起身,打了个响指,大荒一道烟般从屏风后面窜了出来。
“汪汪,”大荒对元泊叫了两声。
“你也饿了?”
“汪汪…”
“走,本公子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过一瞬,一人一狗就朝屏风外走去。
“公子不吃爊鹅了?”海烟在他身后道。
“不吃了,让那丫头自己吃吧,”元泊摆了摆手,不一刻就消失在了屏风后。
第7节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兰儿终于买到了爊鹅,她看了看已是昏暗的街道,不由瑟缩。
北风一吹,衣衫单薄的兰儿浑身一颤,她把油纸包裹着的爊鹅紧紧抱在了怀中,这样似乎能让自己暖和些。
兰儿回头望去,身后三三两两的还有几个行人,但拐过前面这条街就是一条小巷,兰儿来到巷口,看着幽暗的不见人影的巷子,有些犹豫。
“汪汪,”突然一道狗叫声,让兰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公子的大狗就在“海云院”,而且那大狗也喜欢吃爊鹅,此刻一定等得急了。
如果她惹了公子生气,那…海烟姑娘还会要她吗?
兰儿想到此,不由咬了咬牙,抬脚向巷子里走去。
因为街上行人越来越少,束穿云和元凌不敢跟兰儿太近,所以两人和兰儿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好在过了这条巷子就是“海云院”了。
两人看着兰儿转过街角,不由疾走几步,就在两人将要拐过街角时,一条大狗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直直扑向了束穿云。
束穿云猝不及防之下倒在了地上,被扑了个满怀,“哎呦,”束穿云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街面上全是坚硬的青石板,她这一下可是结结实实毫不含糊的和青石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走在前面的元凌听了这声叫唤,急忙转身向束穿云奔来,“穿穿…”
束穿云屁股虽疼,脑袋也有些晕乎,但她可没忘记她是怎么摔倒的,她正想呼唤元凌帮忙,却不料一个热乎乎的东西突然贴到了她脸上,“大荒?”
束穿云忍住脸上的粘腻,试探着唤道。
“汪汪,”大荒的舌头从她脸上收了回去,对着她叫了两声。
“真是你这个坏蛋,你干嘛扑倒穿穿?”元凌来到束穿云跟前,伸手敲了一下大荒的脑袋,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快起来。”
大荒摇晃着大尾巴从束穿云身上跳了下来,冲着元凌呜呜叫唤了两声,似乎有几分委屈。
“还狡辩,就算你喜欢穿穿,也要看看你那一身肉肉,穿穿可禁得起你的重量?”
元凌叉着腰,数落大荒,大荒仰着头,“汪汪”两声,双眼灼灼,很是不以为意。
“阿凌,扶我一下,”束穿云无奈,元凌不应该先把她扶起来再和大荒吵架嘛?
元凌急忙弯腰托住束穿云的后背,“穿穿,你没事吧?快起来,地上凉。”
束穿云抓着元凌的双手站起了身子,只移动了一步,她就觉得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屁股怕是摔的青了,她动了动腰,还好,腰似乎没大事。
束穿云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有些无可奈何,“大荒,你怎么在这儿?”
“汪汪,”大荒摇着尾巴回答她。
“算了,我怕是摔的傻了,你又不会说话,怎会回答我?”束穿云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阿凌,我们走吧,”束穿云扶着元凌的胳膊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
“穿穿,你要不要紧,我送你回去吧?”元凌又怒瞪了大荒一眼。
“我们先去看看兰儿有没有回去,”束穿云有些不放心兰儿。
“前面就是海云院了,她还能出什么事?”
虽这么说,但元凌还是扶着束穿云向巷子走去。
“看吧,早走的没影了,”元凌嘟囔了一声。
“那里是什么?”束穿云突然松开元凌的胳膊,想上前查看,不远处的地上黑乎乎的似有人躺在那里。
“哎,穿穿,穿穿,”元凌在她身后抓住她的手,“等等我嘛,我去看,你站在这儿不许动。”
“好,”束穿云有些心急,但还是站在了原地等元凌。
元凌几步奔向前,大荒尾随其后也跑了过去。
束穿云按捺不住,还是忍着疼痛向前走去。
元凌已经到了近前,她弯下身子看了看,回头对束穿云道:“是兰儿。”
“汪汪,”大荒也对束穿云叫了声。
束穿云终于走到了兰儿身边,低头看了眼,兰儿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她…死了吗?”束穿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突然害怕听到那个字眼。
“没,晕了过去,”元凌早已探过,“被人刺了一刀,还好不在心窝。”
“那就好,”束穿云喃道,随后当机立断,“我们把她带到百草堂去。”
“去百草堂好吗?”元凌有些担心,“不如我把她带回去?”
“不,知府大院人多眼杂,你那里不安全,而且百草堂药草齐全,”束穿云摇头。
元凌想了想确实如此,“走,去百草堂。”
说罢,元凌抱起兰儿,束穿云跟在她身后,朝着百草堂的方向而去。
小巷里又陷入了沉寂,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留下了墙角的油纸包和一只孤零零的大狗。
大狗嗅了嗅地上的油纸包,一低头叼住油纸包撒开步子,摇晃着尾巴跑远了。
城外,三里铺码头黑漆漆一片,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静立在河岸边。
有人从远处走来,他并未回头,只淡淡询问:“办妥了?”
“是,”黑衣大汉低着头,恭敬答道。
“回吧。”
“是。”
大汉对着背影略一躬身,随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那道身影双手背在身后,凝望着湍急的河流,随后越过河面望向远处的山脉,远山空渺,他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意,“好戏来喽…”
第8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8
一束阳光从窗外射进了屋内,“哦”,床上的人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她这是在哪里?
兰儿撑起了身子,打量着屋内,陈设很简单,并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地方,前胸的疼痛提醒她,她受了伤,回想起昨夜的一切,兰儿的脸色变的更为苍白。
“你醒了,”有人推门进来。
“是小姐救了兰儿?”
束穿云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桌上,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对兰儿笑了笑,“是也不是,”
“嗯?”兰儿不解。
我遇见你时,你正躺在巷子里的地上,已经被人刺伤,我只是把你带了回来。
“不管怎么说,都是小姐救了兰儿一命,请受兰儿一拜,”兰儿想起身。
束穿云按住了她,“我救你自是有所图,且你有伤在身,大可不必如此。”
“小姐,”兰儿咬住唇畔,揪着身上的被子,低头不语。
“昨夜发生了何事?”束穿云忽而握住了兰儿的双手,“到底是谁想要你的命?”
“我不知道,我…”兰儿想起巷子里的黑影,浑身一震不由颤抖起来,“我只看见有人朝我走来,他突然伸出手,我胸口一痛就倒在了地上。”
“然后呢?”束穿云有些疑惑,兰儿胸口的刀伤并不在要害。
既是要杀人灭口,为何那人不仅没有一刀毙命而且不确定被杀的人是不是还活着就走了?照理说不应该啊。
“我昏迷之前似乎看到有人站在那刺我的人身后,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束穿云惊疑,“巷子里除了那刺伤你的人还有一人?”
“是,”兰儿肯定的点了点头。
后来出现的人又是谁?两人是同伙?还是…来救人的?
束穿云想起了在船上和义庄出现的黑衣人,乍然一惊,后来的人会不会是他?
这样似乎才能说得通兰儿为何还留了一命,她直觉里,黑衣人和这桩命案并没有关系,但他到底又是谁?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掺和进这件事?
不过,她除了见过他两面,其它的却一无所知。
束穿云拿了枕头让兰儿靠在了床头,为兰儿抚了抚鬓边的发丝,“兰儿,你愿意和我说说杨奎吗?”
不过才两日,兰儿整个人就似没了精气神,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她紧紧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滑下。
“是我对不起杨奎,他就不该认识我。”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兰儿接过束穿云递过去的帕子,拭去了泪滴,“我娘本是绣庄的绣女,我自小就喜欢刺绣,后来,”兰儿顿了顿,略去了过往,“我到“海云院”后,偶尔会去杨家的铺子买丝线,就这样和杨奎认识了。”
“杨奎爱上了你?”
“算是吧,”兰儿语带哽咽,“开始时我不喜欢他,我这样的身份是不敢想将来的,况且他也只是杨府的一个下人,我只好告诉他我是“海云院”的,妈妈轻易是不会放我出去的,但他却还一直纠缠我。”
兰儿说的有些凌乱,但束穿云还是听明白了,不外是一个穷小子爱上了青楼女子,然而穷小子却无钱为女子赎身的故事。
“那你为何又送他合欢结?”
既不爱一个人,当是要绝了他的心思的,然而兰儿却没有。
兰儿脸色突然变的难看,她紧紧握住了束穿云的手,急促说道:“小姐,兰儿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但兰儿还是想劝您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哪件事?你说的是杨家船上那十五人被杀的事?还是有人想要你的命这件事?”
束穿云抽出手轻轻包裹住了兰儿的双手,又柔声安慰她:“兰儿,你把你知道的说与我听,该如何做我心里有数。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那人会不会放过你?你如何做,对那人来说并不重要,不是吗?”
兰儿怔住,过了许久才呵呵笑道:“我们这种人本就命贱,死了也不过是破席一卷,往乱葬岗一扔就完了。小姐,您说的对,反正我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别人贱你,你却无需自贱,”束穿云声音清冷。
“小姐,您是个好人,从您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您和别人是不同的,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你为何送杨奎合欢结?”
“因为孙公子让我这么做的。”
“哪位孙公子?”
“您不认识孙公子?”兰儿有些诧异,随后又有些了然,“也是,您这样身份的小姐又怎会认识那样的男人?他叫孙维,是“海云院”的常客,”兰儿犹豫了下又道:“他和谢家二公子交好。”
第8节
“就是前日里在楼梯口和你说话的那个男人?”
“对,就是她,”兰儿想起楼梯口孙维的调笑,虽有些难堪,但却没有回避束穿云的询问,
“你说他和谢家二公子交好?”
“他们常常一同出现在“海云院”,兰儿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也只是猜测。”
“孙维都让你做了什么?”
“他让我和杨奎来往,一定要让杨奎答应为我赎身。”
“他这样做的目的呢?”
兰儿摇摇头,“不知。”
“我却知道,他以你为饵,诱杨奎上钩,目的却在杨家,”束穿云冷笑。
兰儿低下头去,“杨奎离开前曾寻过我,他说等他这次回来就会为我赎身。”
“为你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二百两,”兰儿咬住了唇角。
“杨奎,他六岁进杨府,至今十年,然每月月例不过二两银,你说他到哪里去弄到这二百两银子?”
“我不知道,”兰儿脸如白纸,她不是不知,但她却装作不知。
“你,”束穿云忽而叹了口气,“终是害人又害己。”
兰儿抓住束穿云的袖子,语带恳切,“小姐,您听我说,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孙公子说,若是我不按他的吩咐去做,他就让妈妈把我卖到那最低等的窑,子里去。您不知道,若是我得罪了院里的客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束穿云拂开她的手,“说到底,你也只是为了自己罢了,杨奎呢,他待你一片痴心却被你利用,不过他也死有余辜,背叛主子不仅没有达到目的还落得个命丧黄泉的下场,你们两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人。”
束穿云离开了,命案发生这几日来,她都不曾好好休息过,和兰儿一番交谈让她心中不免郁郁不舒,即便前世听过各种各样杀人的理由,但是这样为了一己之私致十几人死亡的事她却不曾见过。
人命如草芥,在某些人眼中当真如此!
以兰儿做诱饵,杨奎为马前卒,那孙维便是杀人的刽子手,只是,还会有其他人参与其中吗?
孙维是吗?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有胆量做出这样罪大恶极之事。
方才从兰儿口中得知,这孙维不仅常常在“海云院”过夜,偶尔还会带姑娘去自己家里。
所以束穿云不过花费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就从“海云院”某位姑娘嘴里打听到了孙维家的住处。
束穿云此时正走在南城的一条小路上,这条路她并不算陌生,因为隔两条巷子的地方便是她家。
平江府自古便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若说十里街所在的东城是这平江府最为繁华之处,那南城就是平江府普通百姓们居住的地方。
要问束穿云明明家资万贯,为何也会住在这里?这就不得不提她爹镇北大将军束山的出身了。
束穿云叹了一声,她对这个爹,虽从未谋面没有孺慕之情,但她却依然从内心里尊他敬他…
平江府依山傍水,家家户户或前门或后门总会有河水流过,这孙维家便挨着一条小河。
几个包着头巾的妇人正在河边浣洗衣物,一边忙碌一边不忘说说笑笑。
“维儿,你不要再去了,娘求你了,你好好去做事好不好?”
几声哀求哭泣突然传到束穿云耳中,她看了眼左手边紧闭的木门,又瞧了瞧右边浣洗衣物的妇人回头指指点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就知道找对地方了。
住在这里的都是穷人,多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河边的小路不断有人来来往往,束穿云斜靠在一棵大树上,佯作休憩,耳朵支棱的老高。
“哎呦,你们说孙家娘子做了什么孽,生出了一个那样的儿子?”
“做了什么孽?还不是她年轻时水性杨花,人尽可夫。”
“就是,她儿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这正应了那句话,说的什么来着,哦,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的是,你们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有个男人总到她家来,我猜,那男人说不准是她的新相好。”
“不会吧,她都安分了这些年了,她儿子就要说亲了,她要是还和男人不清不楚的,她儿子还怎么讨媳妇?”
“不管怎样,你们可都要看紧自己的男人,别和她来往,说不准她看这个儿子不上进,又起了别的心思,寻思着找个靠山过下半辈子呢。”
“是啊,是啊,把自己的男人看好才是要紧。”
几人说到这里,听到木门咯吱响了起来,顿时住了嘴,转而说起了其它。
束穿云从大树后望去,孙维正从门里走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位姿色尚存的中年妇人。
孙维脸色很是难看,身上的衣物也有些皱巴,他不耐烦的和身后的妇人嘟囔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妇人望着他的背影,眼巴巴的期望他能回头望一下。
第9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9
孙家门前有一棵柳树,约有两人环抱粗细,枝繁叶茂,柳枝倒垂在河面上,有风吹来,柳叶随风荡漾。
“阿嚏”,柳枝微微晃动,树上有人。
“喵呜”,树下懒懒躺着的猫儿被这声音惊到,刺溜一下便跑的没了影。
树上之人正是在孙家门前待了好几个时辰的束穿云,她的鼻子发痒,想来是有些着凉了。
她捂住了口鼻,尽量不再让自己发出声响。
三月的夜,真是凉如水啊。
已经一更天了,而孙维从出门到现在还未归家,束穿云从树上望去,孙家的院子里还点着灯笼。
即便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歇息,然而此刻的束穿云却神采奕奕,她双眼盯着孙家的木门,一刻也不敢眨。
“吱嘎”,木门声响,有人从门内探出头来,借着一点月色,束穿云认出是孙氏,只见她出门左右看了看又旋身走了回去。
不过片刻,又有一道身影从门内走出,这人却不是孙氏,而是一个男人。
男人回身和孙氏说了几句话,随后木门便被关了起来,孙氏再也没有出现。
束穿云紧紧盯着这个男人,她终于等到他出来了,真是不枉她在树上被冷风吹了这样久。
孙维出门时,她看到孙氏的第一眼,就猜到孙家怕是还有其他人在。
原因有二。
第一,孙维要出门,然孙氏只是央孙维好好去做事,却不曾让他留在家里。
第二,孙氏本是中年妇人,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家中并无男人,但她却画了十分精致的妆容,所以束穿云看到她时才会觉得她风韵犹存。
这人不难猜,恐怕就是洗衣妇人口中所说的,前些日子出现在孙家的那个男人。
月色下,男人抬脚走下门前的石阶,男人面对着束穿云的方向,束穿云从树上可以清楚的看见男人的相貌。
这个男人怎的有些面熟?
男人沿着河边的小路向北去了,束穿云望着他的背影莫名的觉得似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在哪里呢?
直到束穿云回到家时,她还在思索,这个人,她到底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
她一定是见过他的。
束穿云拿起笔把脑中那人的相貌画在了纸上,一边打量一边思量。
“阿嚏,”束穿云一阵哆嗦,她着凉了。
“小姐,快喝碗姜汤,”园子推门进屋,手里正端着一碗姜汤。
束穿云从园子手中端过姜汤,一仰头喝进了肚子,顿时觉得身体暖洋洋了。
“小姐,您昨日里刚摔了一下,今日又着了凉,您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别让宗叔和园子为您担心成不成啊。”园子接过碗在一旁碎碎念。
“好了好了,我的好园子,本小姐以后一定好好爱惜自己,这回不是事出有因吗?你快些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买菜。”
束穿云推着园子向门外去,她每回对上园子都甘拜下风,因为她家小婢女不仅能做得一手好饭菜,而且那说教的本领也是十分厉害的,如果不把园子送走,园子能在她耳边念上一个时辰不带歇的。
“就您挖心掏肺的为杨家少爷奔走,其他人可都巴不得杨少爷早点被判了斩刑呢。”
园子被推着走到门口,仍然念叨不停,她对束穿云帮杨家这事极为不满,这些年来,杨家对他们小姐没一点照拂,所以杨家和小姐并没有多少情分。
“小姐,您还是早点睡吧,您看您眼下都青了,您尽了力了,杨少爷如何,就让他听天由命吧。”
“其他人?”束穿云关门的手一顿,对门外的园子道:“园子你去睡吧,我也睡了。”
园子看着被关上的房门,跺了跺脚,无可奈何的回了自己房间。
“我终于想起你是谁了,”束穿云走到桌前,对着画中人道:“只是,你到底在中间扮演了何种角色呢?”
束穿云吹熄了烛火,躺在暗夜中静静思索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夜色无边,吞噬了所有的魑魅魍魉。
第二日一早,束穿云刚刚洗漱完毕,准备用些早饭去寻元凌,却未料到元凌竟先一步寻她来了。
“穿穿,快走,快走,”元凌刚进束家院子,便慌慌张张的拉着束穿云出门。
“什么事这么急?”束穿云莞尔一笑,对元凌风风火火的性子似曾相识,从前的自己好像也是这个样子的。
“大事啊,大事,咱们边走边说,”元凌一边抓着束穿云的手腕一边向外走。
半个时辰后,知府衙门前,看着整装待发的数匹高头大马和马上的捕快,还有,威风凛凛的大荒,束穿云才终于明白元凌说的大事是为何。
原来,大荒昨日一夜未归,早上回来时,它带回一把匕首,好巧不巧被元凌瞧见。
依元凌前几日见过的那些尸首脖子上的伤痕来看,有极大可能便是匕首所致,但到底是不是这把匕首,她需要和大荒一起去发现匕首的地方看看,说不定就会寻到什么新的线索。
但是,元凌突然想起束穿云说过,她们要寻个机会让官府参与进来,她觉得这就是个好时机,所以元凌去寻李捕头,希望李捕头能借她几个人跟大荒去发现匕首的地方,但她却没想到,李捕头会亲自前往。
“汪汪,”大荒对束穿云和元凌摇了摇尾巴。
为首的大汉便是李捕头,他居高临下的打量她们。
“小姐,您别挡路,我们要去办事。”李捕头面无表情,看样子似乎并不愿意让元凌跟随。
“嘿嘿,可不是我要挡路的,实在是没有我跟着,我怕大荒不听话,”元凌有些得意,谁让除了元大公子,也只有她能制服得了大荒。
“汪汪,”似在附和元凌的话,大荒对着李捕头叫了一声。
李捕头眼神微缩,犹豫了片刻,遂对着身下马儿扬起手中长鞭,在马儿的嘶鸣前行中,对元凌厉声说道:“小姐随意。”
元凌兴冲冲的上马,随后把束穿云也拉上马,两人坐稳后,在前面数匹马儿扬起的灰尘中追了上去。
一早的街道冷冷清清,只有马儿蹄蹄哒哒的奔跑声回荡在平江府的上空。
第9节
一只大狗随风奔跑,带着身后数匹马穿过城门,向着三里铺码头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里铺码头,就是杨家命案发生之处,束穿云揽着元凌的腰,她本就未休息好又未吃早饭,冷风一吹,她在马背上被颠得就有些头晕眼花起来。
“吁…”数声嘶鸣后,马儿在一间破庙前停了下来,大荒站在最前面。
庙之所以被称为破庙,原因便是这庙除了几根柱子撑着屋檐,仅剩几块遮雨的瓦片外,连门都没有,庙里一片灰蒙蒙的,不知多久没有人烟了,众人在外面并不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束穿云和元凌也下了马,来到大荒身后,“汪汪,”大荒对着破庙叫唤。
“进去看看,”李捕头吩咐一声,数名捕快跟着李捕头奔进了破庙,束穿云和元凌以及大荒留在了庙外。
破庙里尘土飞扬,“咳咳,”有人被呛的咳了起来。
“头,这里有人,”有捕快出声嚷道。
众人听了急忙跑向声音来处,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仿若一滩烂泥般蜷缩在地上,见有人来,也不过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带出去,”李捕头吩咐。
几名捕快合力架起男人,拖着他走出了破庙。
元凌在门外看见了,低头问大荒,“是不是他?”
“汪汪,”大荒也不知听不听得懂,只对着男人不停的叫唤。
李捕头一摆手,也不管元凌和束穿云两人,翻身上马带着一众捕快及那个男人朝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阿凌,李捕头武功如何?”束穿云望着李捕头的背影忽而问道。
“应该不错吧,”元凌也并不确定,“我并未见过他出手,不过谁知道呢,衙门里的人都古里古怪的。”
“是啊,不然又如何能服众呢?”
束穿云低下头抚摸着大荒的脑袋,“大荒,你是如何找到那把匕首的呢?”
“穿穿,你是不是摔得傻了,它就是一只狗,你问它,它怎么回答你?”元凌捂着嘴偷笑。
“就因为它是一只狗,所以它才比人诚实,”束穿云轻抚着大荒抬头问元凌,“你就不好奇大荒是如何找到匕首的吗?”
束穿云已经肯定刚刚那个男人就是杀害杨家船上十五人的凶手,那匕首确实是凶器。
“大荒厉害呗,我就说大荒精的很,它想找什么东西就没有找不到的,”元凌似与有荣焉,大荒是属于她的一般,此时倒不说大荒是个坏家伙了。
束穿云只淡笑不语,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就算大荒再聪明鼻子再灵,如果它没有见过没有闻过的东西,它是如何也寻不到的。
方才那男人一定也是在小巷里袭击兰儿的凶手,兰儿没死,袭击者却不知所踪,被人发现时,已无还手之力。
当时小巷里发生了何事,袭击兰儿的男人为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看来,是有人帮了她们一把,至于他目的为何,她此刻却也想不出,想不出就不想了,因为,她敢肯定,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束穿云站起身,望着三里铺码头的方向,她扬起一抹轻笑,杀人凶手虽抓到,但这事却还没有结束,有始得有终呐…
第10章 三里铺码头命案10
月黑风高夜,大风拍打窗户的声响为阴冷潮湿的大牢又平添了几分可怖。
大牢的小窗口透出一丝隐隐的亮光,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嘶喊痛呼声,杨守业抱紧了自己的双腿蜷缩在稻草中。
这已经是他入狱的第七天了,除了送饭的狱卒,他再没见过别人。
他不怕面对刑讯或是拷打,他怕的却是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
大牢的门“哗啦”声响,又有人入狱了。
昨日有个男人被关进来后,当晚又被带走了,到今日还没有回来,他猜测那人应该出狱了。
杨守业很绝望,他怎的就遇到了这样的飞来横祸?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业表哥,”突然有人唤他,杨守业急忙站起身,从牢门栅栏向外望去。
一张清冷的容颜带着外面新鲜的气息袅袅婷婷的向他走来,杨守业呼吸一滞,不由唤道:“云表妹。”
束穿云手中的灯笼被悬挂在了牢门上方,她把拎着的食盒放到地上,从食盒里取出一盘吃食送到杨守业手中,“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杨守业端着碗的手抖了抖,胸口也开始痛了起来,他颤抖着声音问束穿云:“我…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
他不敢问,他是不是被判了斩刑…
“表哥想什么呢,”束穿云知他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前几日就想来看你,只是被事情绊住了脚,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船上杀人的凶手被抓到了。”
“真的?”杨守业放下碗,紧紧抓住铁栅栏,急切问道:“真的抓到了?到底是谁?是谁要陷害我?”
随后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苍天有眼啊,我倒要看看这人是谁?我何时得罪过他?竟能下如此狠手?”
“业表哥也猜到你是被人陷害了?”束穿云对这个向来不声不响的表哥倒有些刮目相看了,他似乎并不如印象中那般老实巴交不善言辞。
“那人杀了全船的人,却独独留下我,不是为了陷害我还能为什么?”杨守业双眼赤红,咬牙恨道,这数日的委屈和压抑被一泻而出。
待杨守业平静下来,束穿云才问道:“业表哥认识孙维吗?”
“孙维?”杨守业蹙眉想了想,“从未打过交道。”
“业表哥是不是还有一位心智如幼童的堂兄?”
杨守业疑惑的看着束穿云,不明白她问这话的目的,但看着她清澈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眸子,还是回道:“堂兄儿时得过一场大病,如今还像五六岁的幼童,平日里需要人看管照顾。”
“业表哥的伯父还有其他子嗣吗?他有没有妾室或是…外室?”
束穿云以为此事问舅舅或是表妹,不如直接问杨守业来得清楚些,和表妹这几回来往,她总算知道,原来杨家表哥竟是外祖父一手带大的,杨家的大事小事都是表哥在管理。
杨守业听了这话,神情从方才的疑惑开始变得凝重,“云表妹,你问这些做什么?”
束穿云回头看了眼漆黑的大牢,看似无人的牢房,她知道一定有人躲在角落里偷听她和杨守业说话。
不过,束穿云嘴角一抹肆意的笑,她要的就是让人在旁边听到她所说的一切。
“你入狱后,守衣表妹央我救你,我在无意中发现你的随身小厮杨奎和海云院的兰儿来往甚密,前日夜里,我碰巧又救了兰儿一命,她十分感激,就把孙维逼她勾引杨奎之事告诉了我,她说杨奎为了凑够为她赎身的银子,与人合谋在你们的饭菜里下了迷药,以便杀人嫁祸。”
束穿云铿锵有声般将她和兰儿的对话说与杨守业听,当然后面的杀人嫁祸之类的话是她自行添加上去的,目的也是为了让暗处的人听的更明白。
“杨奎?我待他不薄,他为何如此?就算他要替那兰儿赎身,他完全可以和我说,不过是些银子而已,我们主仆这些年,我不会不帮他的。”
杨守业听了这话有些不可思议,他从未亏待过身边的人,他还因为他们的死伤心难过到现在。
“人心不足蛇吞象,或许他想要更多吧,”束穿云冷声说道,人已经死了,当初他怎么想的也无人能知道了。
“还有那孙维?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他即便要害我,也不应该无端牵连十五条人命啊?”
“有人看到你伯父去过孙家,而孙母却从未嫁过人。”
“你说孙维他是…”杨守业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这不可能,大伯父对大伯母和堂兄很好,况且他连妾室都没有。”
“是或不是,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束穿云循循善诱,“你就有没有发觉大伯父不寻常的地方?”
束穿云说完安静的看着杨守业,只看到他眼神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然他却没再说话。
束穿云微微叹息,外祖父把杨守业教养的太善良了,而且重情重义,老实厚道,这样的人做生意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业表哥,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官府去做了,如果有人问起你,你该怎么说也随你的意。”
束穿云把食盒里的吃食用油纸包裹好,递到了杨守业手里,似有意又似无意道:“当然,我也相信官府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黑暗中,人影一晃,有人悄无声息的从牢门处闪了出去。
这人熟门熟路的走至牢门外的一处围墙边,在院里灯火的映照下,这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不是李捕头又是谁?
围墙边的阴影里似有人,李捕头对着阴影拱手,“主子。”
“让我猜猜她说了什么?”话语中夹带着隐约的笑意,“她是不是对杨守业说,真正的杀人凶手已被抓,而且幕后指使者是孙维?哼,她这是在担心你撬不开凶手的嘴,她怕是不知道是本公子抓住的凶手…”
“主子只说对了一半,”李捕头肃声道:“她还说杨守业的大伯去过孙家,而孙母未嫁过人。”
“哦,有意思,这事你是否知晓?”
李捕头摇头,“不知。”
“看来孙维和杨家还有一层不为不知的关系,明日你去查一查。”
“是。”
“还有事?”
“属下有一事未明。”
“何事?”
“主子说束小姐那话是说过属下听的,属下不明白她怎知属下会在暗处偷听?”
“呵呵,”冷笑声起,“你忘了我们衙门里可有个小奸细。”
“主子是说大小姐?”
“哼,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声音似乎很是不悦。
“但大小姐对衙门里的事所知不多,她更不知道属下和您的关系。”
“窥一斑而知全豹,说的就是某些人,束穿云是个机敏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凌儿整日和她在一处,她怕是已经猜到你并不如传闻中一般。”
“那她就不怕算错了,属下若是不去偷听,她又该如何做?”
“她自还有别的办法告知于你,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他忽而长叹一声,“没想到束山如此刚烈的莽汉,倒生出了这样狡猾的女儿,啧啧,如若不是杨家这事,她还不会出头呢。”
“既如此,主子也要小心些,万一让她发现您的身份…”
“无妨,她既是聪明人,我便有对付聪明人的办法,你明日且去查查孙维和杨家的关系,把杨家这事了结了,杨守业也该放回去了,也省得凌儿天天在我眼前晃,把我的大荒都要拐走了…”
“主子就这样放过谢家?您明知道这事和谢羽风脱不了干系,孙维哪有本事去招揽高手杀人?”
“杨家这事从一开始,孙维便是替死鬼,成与不成,孙维都不会有好下场,既牵扯不上谢羽风,更不能把谢家拖下水,倒不如让他以为此事神不知道鬼不觉不更好?谢羽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这样一搅和,谢家再想拿下杨家便没那么容易了。”
“属下明白了,属下会和杨守业好好说一说,务必让他提防谢家人。”
“汪汪,”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唤,李捕头躬身一礼,“属下走了。”
“去吧。”
李捕头一个转身跃上了高墙,瞬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知府衙门里静悄悄的,束穿云打着灯笼走出大牢,元凌正牵着大荒在牢门口等着她。
“穿穿,这里,”元凌冲她挥手。
第10节
“汪汪,”大荒也对她叫。
“怎么气喘吁吁的?”束穿云听到元凌粗重的呼吸声。
“哎,别提了,”元凌在束穿云耳边小小声埋怨,“还不是大荒,我刚刚让它把李捕头引出去,李捕头是出去了,可这个坏家伙不肯回来,撒开丫子到处乱跑。”
“扑哧”束穿云看着大荒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真没良心,”元凌撅着嘴很是不满。
“好了好了,谢谢你阿凌,”束穿云忍了笑一本正经的对元凌道,“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回去回去,”元凌想起今晚束穿云要住在知府大院,不禁双眼灼灼的挽着束穿云的胳膊,迫不及待的就要走,“穿穿,我还是第一次和你住一起,想想就好期待哦。”
墙角处的人看着两人说笑着向外走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真是个傻丫头…”
几日后,进京述职的元知府终于回了平江府,而数日前在平江府掀起了轩然大波的三里铺码头杀人一案,在沉寂多日后又有了新的动静。
十里街“客似云来” 茶楼里,有几桌茶客正聚在一起喝茶闲谈。
“你们听说杨家那事了吗?”有人忽然问道。
“听说了,听说了,杨少爷从大牢里出来了。”
“我还听说啊,那害了十五人性命的幕后黑手是一个叫孙维的。”
又有人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故作玄虚。
“哪个孙维?”
“孙维你不知道,杨青松总该听说过,就是杨少爷的大伯,那孙维啊,就是杨青松养在外面的儿子。”
“真的假的?这么说,就是杨青松故意□□陷害杨少爷入狱,以图杨家的财产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杨家老爷和少爷多厚道,对杨青松一家多好哪。”
“说的是,要我说还是杨家老太爷眼光毒辣,当年老太爷要从这兄弟二人之中选一个过继时,就是看中了杨老爷忠厚,还好没有过继杨青松,不然呢…”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摇了摇头,也加入了众人的议论中。
不然又会如何?杨青松达成所愿,当然也就不会发生今日这事了。
束穿云嘲讽的想,她放下茶碗,和对面的杨守衣道:“他们的话别放在心上,事实并非如此。”
杨守衣摇头苦笑,“不中亦不远,表姐也莫要劝慰我,当年的事我也有听说,祖父他老人家,”杨守衣哑了声,“有先见之明。”
束穿云并未见过这位别人口中睿智的外祖父,从前身的记忆中,他只是一位慈爱的老者,十分疼爱从前的束穿云。
“杀人这事和杨家大伯父并无干系,他错就错在不该和孙氏来往,生出孙维这个儿子。”
束穿云带着现代的法制观念而来,在现代从来都是罪不及父母儿女,所以就算她也痛恨杨青松的虚伪无情假仁假义,但她也不能违心的说杨青松有罪。
“如果他早早让孙维回杨家,也不会走到今日这地步,只是苦了大伯母了。”
杨守衣很可怜大伯母,“她被身边的夫婿欺瞒二十多年,而且这人还日日装作对自己如何有情有义,就算有个傻儿子都不纳妾,想想就很可笑,表姐你说他怎么做到的呢?”
束穿云拍了拍杨守衣的手,“别想了,以后多照拂一下她就是了。”
束穿云也很同情杨家大伯母,此事一出,就算杨青松无罪,但他多年积攒下的名声也荡然无存。
这样的男人是破罐子破摔,还是重新做人,谁都无法预料,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杨家大伯母来说,所有的都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窗外,一顶小轿落地,一位白衣公子走进对面的酒楼,束穿云微眯着眼,认出那人是谢二,她胸中涌上一股郁气,孙维只是毫无根基的浪荡子,如何有本事去指使那凶手去杀人?
但是令她意外的,孙维却揽下了一切罪行,他说他嫉恨杨守业,只要杨守业死了,他就可以劝说杨青松,让杨青松去说服杨老爷过继他为儿子,毕竟当年杨老爷也是过继的。
束穿云相信孙维说的是真的,但是却漏洞百出,只说如何谋划杀人,后来又如何毁尸灭迹,这些就不是孙维可以做到的。
她就不信没有谢二在其中做手脚,然而她却无可奈何,以她如今的身份能做的很少。
谢家,终究是皇后母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杨家这事过后,束穿云原以为又可以回到从前作画种花的悠闲日子,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有一件天降的祸事又找上了她。
第11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1
一夜春风吹,花也红了柳也绿了,榆钱的香味更是萦绕了整个院子。
挂满枝头的榆钱儿从院墙处伸了出来,一只金黄色的大狗三两步上前跳了起来一爪子捋下一串榆钱,然后塞到嘴里嚼了起来。
“大荒啊,你什么都吃?”一道呵斥忽而从大狗背后传来,“你莫不是想吃素?”
“汪汪,”大狗回头谄媚的叫唤,它背后的人身着白衣,衣上绣着青竹,衬着他清风霁月般的容颜,他不说话时,颇有一番飘逸出尘的味道。
“本公子才不要吃,走吧,”元泊脸上十分嫌弃,对大狗打了个响指,“快走,办正事了。”
“东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啦…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
院墙内突然响起了明亮的歌声,这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悦耳,元泊顿下了步子,眯着眼睛扯了扯唇角,“好有闲情…”
“汪汪,”大荒附和道。
院内唱歌的束穿云停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阿凌,你听到狗叫声了吗?”
“没有啊,”元凌正挎着小篮子从前院走来,“哪里有什么声音,你不会听错了吧?”
束穿云晃了晃脑袋,“我怕是魔怔了,总时不时的听到狗叫声,也不知是不是附近多了许多流浪的狗儿猫儿,这个园子,哎…”
束穿云叹了口气,园子同情心泛滥,总是拿吃剩的饭食去救济猫儿狗儿的,她总怕有一日不仅有猫狗在他们家附近聚集,她还怕有流浪汉或是乞丐也闻着香气来了。
“谁让园子做的饭菜这么好吃,我都喜欢吃,别说那些狗啊猫啊的了,”元凌没心没肺道,自从上回杨家的事过后,她就像长在了束家,一旬里总有好几日来这儿。
“对了,穿穿,我刚刚听到你在唱歌,你再唱一遍嘛,真好听,”元凌扒拉了个小板凳靠在束穿云身边,看束穿云在那捋榆钱子。
“啊,我乱唱的,哪里好听了,”束穿云不肯再唱,她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可不敢在人前献丑。
“唱给我听听嘛,我还没听过这种小调呢,唱唱嘛,好穿穿,求求你了,”元凌如八爪鱼般赖在她身边,不停的摇晃她。
束穿云快被她摇的晕了,不得不举手投降,“好,好,我再唱一遍,不过你可不许笑话我哦。”
“不笑,不笑,绝对不笑,”元凌保证。
束穿云清了清嗓子,又哼唱起来,“东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啦…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
“穿穿,”元凌忽觉得有一股热流涌上了眼眶,“我想流泪…”
“嗯?”束穿云有些莫名,难不成元凌也听过这首歌?但这明明是她那个世界的一首童谣啊,听到园子要做榆钱饭,她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连她都没有觉得难过,元凌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唱歌水平有十分的了解,她都得怀疑自己的歌声有魔力了。
“我也不知道,”元凌揉了揉眼角,“我就是觉得我好像在哪里吃过榆钱饭,但我又记不起来了。”
束穿云有些疑惑,在她的那个世界里,一般只有乡下人知道榆钱的吃法,城里人多半没见过榆钱也没吃过,后来生活好了,乡下吃榆钱的人都少了。
来到这里后,她从园子嘴里得知,这榆钱也多是穷苦人家才吃的,而元家,乃是平江府的世家贵族,在财力上和从前的杨家更是不相上下,元凌小时候怎会吃到榆钱饭呢?
“记不起来就不要记了,“束穿云把捋好的榆钱装到小篮子里,”你只管尝尝园子做的榆钱饭好不好吃就行了。“
既是已经遗忘的记忆,只要一触动了这记忆便会伤感到流泪,那这份记忆或许并不是让人觉得快乐的事情,还不如忘了罢。
“嗯嗯,”元凌猛点头,“穿穿你说的对,我给园子送去,园子说要包榆钱饺子给我吃。”
一说起吃,元凌即刻喜笑颜开,拎着小篮子蹦蹦跳跳的向前院去了,似乎刚刚难过伤感的人并不是她。
束穿云看着元凌的背影摇了摇头,一阵风过,吹落了榆钱,她抬头望了眼屋后的这棵大树,一树碧绿,榆钱,余钱,束家祖辈多少发家致富的愿望,都寄托在了这棵榆钱树上。
许是榆钱树真的有灵,在这院子里出生长大的束山,因缘际会下娶了平江富户杨家的独生女儿,直到后来又被皇上封为镇北大将军,束家才终于摆脱了贫穷,远远离开了这拥挤不堪到令人窒息的小院,成为了平江府的人上人。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束家亲族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东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束穿云甩开脑中的这些杂七杂八,又哼了起来。
院外,元泊靠墙倚望着一枝绿意,听着不成调的歌谣,抚摸着大狗软绵绵的毛发,嘴角一抹笑意,阳光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
“穿穿,快来吃饭,好香啊,”元凌端出一盘饺子,呼唤正在为花儿修剪枝叶的束穿云。
“姐姐,姐姐,快来,”小豆芽束穿杨一溜烟跑到了束穿云身边,扯着她的衣袖向院中的石桌边去。
“来了来了,”束穿云放下手中的剪刀,温柔的牵起束穿杨的手,“和姐姐说说今日都在私塾里做了什么?”
“今日温习了四书,先生还教了我们算术,先生还说我可以学习五经了,”束穿杨掰着小指头和束穿云说着今日所学。
束穿云看着身边小萝卜头亮晶晶的大眼睛,这个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弟弟,陡然生出了一种我家儿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再看院中石桌边园子和宗叔来回端碗摆筷的身影,一股暖流溢满了心田,他们都是她的家人,前世里她不曾有过的家人。
“好香,大荒,你饿了么?”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兀的在门外响起。
“汪汪…”
元凌听了这声音三步并两步跑到门边,一把打开门,毫不客气道:“你们来做什么?”
“自是有要事,”门外的人探头向里望,元凌左移右动挡住了他探寻的目光。
“别看,快回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元凌堵在门口,愣是不让元泊进门,反正不管怎样,不能放这一人一狗进去,不然的话,元凌一想到那满桌的饭菜和饺子,心就慌了,眼前的是两个吃货。
“呦,你何时成了这院子的主人了?”元泊讥笑,“我就说最近咱们府上的米粮都吃的少了,原来你是到别人家里蹭饭了。”
论起能说会道挤兑人的功夫,这兄妹二人真是不相上下。
束穿云在院子里早就听到了这二人的你来我往,看着两人在院门口僵持,为了不打搅到左右邻里,她不得不出来圆场。
“元公子,来此所为何事?”束穿云站在元凌身后问道。
元泊看到束穿云出来,遂退后了一步,又正了正衣冠,“咳咳,当然是有要事。”
“要事?”
元泊正要答话,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呼喊声,“公子,您走慢些,您慢些…”
束穿云讶异的看着一群带刀捕快三三两两疾奔而来,为首的是个少年,他头上的帽子已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落地。
束穿云扫了一眼少年,只他身上没有佩刀,想来应是元泊的随从,就是不知为何也是一身捕快装扮。
元泊看到束穿云打量少年的眼神,对身后跑弯了腰的少年道:“元义,你连本公子都追不上,又何谈保护本公子,从明日起,你去跟着大荒跑上十里地再回来。”
“公子,不要啊,”元义瞬间垮了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哀怨的看着大荒,“十里路,会要了小的命的。”
元泊不再理他,只对身后招了招手,数名捕快齐步站在了他身后,“元头…”
“元头?”束穿云和元凌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还是元凌出声问道。
第11节
元泊清了清嗓子,“你们不让本捕头进去说吗?还是想让大家都知道我为何来此?”
束穿云把门打开,弯了弯腰,“请进。”
好汉不吃眼前亏,很明显元泊是有备而来,就是不知他在闹哪一出。
“还是束小姐有眼色,”元泊觑了束穿云一眼,一撩衣摆跨过门槛进了院子,他身后的众捕快也想跟进来,却被元泊止住了,“找个凉快的地待着去,别在这门口晃。”
“头,这…”捕快们想说这不合规矩,毕竟他们是来查案子的。
“这什么?本公子的话你们不听?要不要把李捕头调回来?”元泊扭头挑眉训斥。
“不敢,不敢,”众人纷纷后退,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
衙门里谁不知道,元大公子为了做捕头,让元知府把李捕头给调到了别处,连李捕头都无可奈何,他们这些小捕快,可没胆量和元大公子叫板,谁让人家爹是知府呢?
“啧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荒,你说是不是?”元泊看着一桌的酒菜就差点流口水了。
“汪汪,”其他捕快都走了,但是作为元大公子的爱宠,大荒是绝对跟随在侧的。
元泊大马金刀坐下,看着如元宝一般的饺子,用手捏了一个塞进了自己嘴里,“好吃…”随后又捏了一个,还不忘给大荒一个。
“汪汪,”大荒一口吞下,一个不够,还不够塞牙缝的,大荒摇着尾巴要求更多。
“你到底来做什么?还有你怎么做了捕头?李捕头呢?”元凌实在忍不住了,啪的一下去打元泊又伸出去的手,“不许吃了,我们都还没吃饭。”
元泊四下看了看院子,院子的一角花团锦簇,院子虽小却也别致,看得出平时有人在细心打理,此时院里除了他和大荒,只有元凌和束穿云。
“先说我为何做了捕头这事,因为李捕头被调到了别处,没人做捕头了,我就做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元泊趁着元凌不注意,又偷偷捏了个饺子塞进了嘴里,还别说,榆钱做的饺子,味道还不错。
“什么乱七八糟的,”元凌被他绕晕了,“什么叫你闲着也是闲着?你闲着就能做捕头了?爹是不是糊涂了?”
这话也是束穿云想说的,但是她还不敢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他爹糊涂了。
“凌儿,这话过了啊,”元泊板了脸,“爹也是你能说的?”
“我说的是事实嘛,”元凌小小声,看着哥哥真的生气了,遂闭口不敢再说。
“你整日里不着家,自是不知衙门里出了何事,”元泊忽然叹了口气,状似很烦恼,“我刚接手捕头一职,没想到就出了大案。”
“什么大案?”束穿云敏感的发现,这案子或许与自己有关。
“常孟诚你可识得?”
“识得,他是我二姑姑家的表哥,”束穿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常孟诚死了,和一个女子,死在了五阳湖的画舫上。”
晴天一个霹雳也不过如此,束穿云即刻便明白了元泊来此的缘由了。
第12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2
常孟诚是束穿云二姑束玉婉的长子,比束穿云年长两岁,今年十九岁,以他这个年纪应是早该成家的,但因束玉婉挑来拣去,而且常孟诚既没学识又无本事,所以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拖到了现在。
“常孟诚死了,你来束家做什么?”束穿云没说话,元凌先忍耐不住了。
“大荒,”元泊唤道,又轻点了下桌面。
“汪汪…”大荒很有默契的回了一声,随后蹲坐在了石桌前闪烁着两只大眼紧紧盯着桌面上的饭菜。
眼看着大荒的前爪就要搭上桌面,元凌眼疾手快的把离大荒最近的盘子端走了,并且指着大荒的脑袋,“大荒,不许偷吃…”
“汪汪…”大荒伸着舌头,口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元凌看着大荒十分的不放心,她拿起方才端碗筷的托盘,把桌上的饭菜一股脑摞在了托盘上,端起托盘就朝后院走去,“我让杨儿和宗叔先吃饭。”
元泊看着元凌离开的背影,对着大荒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元凌,大荒嗷呜一声拔腿追了上去。
前院里除了束穿云和元泊已没有其他人,束穿云在石桌边坐下,和元泊面对面,看着元泊似笑非笑,“元捕头,现在没人了,你可以说了。”
元泊打量了束穿云一眼,这一眼意味莫名,“本捕头方才去了五阳湖,束小姐的姑母也在,她和本捕头说,你前几日打了她儿子?”
“不错,是我让人打的,”束穿云点点头,并未否认,人虽是园子打的,但却和她脱不了关系。
“哦,为何打人?”元泊翘着二郎腿,食指敲打着桌面,似乎对答案很是好奇,他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在查案。
“敢问元捕头对束家的家事知晓多少?”束穿云不答反问。
元泊斜眼瞄着束穿云,挑着眉道:“该知道的都知道。”
“比如?”
“比如束家从前住在南城,”元泊抬了抬下巴,“喏,祖辈就住在这小院里,束家兄弟三人,束山是老二,上有一兄,下有一弟两妹,束山十六岁在平江府升平镖局做镖师,二十三岁娶妻杨氏,是太宗十八年的武状元,后来做了禁卫军统领,吴王登基后,又一步步做到了镇北大将军。”
束穿云越听越惊心,她爹束山的事迹在平江府虽是人尽皆知,但是,元泊却毫不掩饰的对她说,是吴王登基而非当今皇上,她敢肯定元泊并不是信口胡说。
当今皇上最初被封为吴王,封地便是这平江府,她爹和当初的吴王或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元泊又怎会知晓这事?
她压下心中波澜,同样不掩诧异的看向元泊,“元捕头对束家知之甚多。”
“当然,”元泊回她一笑,轻抚衣袖,翘起唇角,“本捕头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束穿云不欲再和他说这些,只淡淡道:“元捕头用心了,既如此,你当也该猜到我为何让人打常孟诚了?”
“本捕头想听你说。”
束穿云嘴角轻扯,露出一抹讽意,“前几日,我去本家见了祖母,祖母说子女亲事,当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我爹娘已不在人世,我的亲事该由祖母做主,二姑母家的孟诚表哥和我年岁相当,祖母的意思是让我们亲上加亲,不过我当场就回绝了祖母,只是后来在回南城的途中偶遇了孟诚表哥,园子以为是孟诚表哥在背后挑唆的祖母,所以才气不过打了他一顿,不过也仅此一回,没打过第二次。”
“倒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元泊睃了一眼束穿云,“你祖母糊涂了,以你的容貌当是有更好的亲事。啧啧,眼光忒浅…”
束穿云气结,他们现在说话的重点不在她的亲事上,况且她的亲事也用不着他来评判。
“总之,常孟诚的死与我无关。”束穿云一言概之。
“常家可不这么认为,难道你不想摆脱自己的嫌疑?”
“查找杀人凶手,这难道不应该是元捕头的职责所在吗?”
元泊伸了个懒腰,“本捕头刚上任,诸事不熟,自是没那探凶查案的本事,所以若是等本捕头抓到杀人凶手,怕是要有的等了。 ”
这话说的如此理所当然,束穿云很想问他一句:没本事谁让你去做的捕头?
所以束穿云对元泊的厚脸皮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层次,这人不仅脸皮厚,而且扮猪吃老虎的能耐也是厉害。
风流?纨绔?恐怕都是用来迷惑人的表面吧。
“元捕头的意思是?”束穿云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不得不配合他开口问道。
“本捕头听说上回杨家的命案,束小姐似很有见地,帮了杨家不少忙,杨家是亲戚,这常家也是亲戚,束小姐应该不会厚此薄彼袖手旁观才是。 ”
“所以呢?”束穿云咬牙。
“本捕头需要个帮手,束小姐正巧合适。”
合适你个头啊,束穿云很想骂人,她就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先把她列为嫌疑对象,随后巧立名目让她不得不为他所用。
“我可否拒绝?”
“不可,”元泊摇摇头,“若是你不想捕快天天来敲门。”
“敢问元公子一句,你为何要做这捕头?”
既不愿查案,倒不如还去做个逍遥自在的公子哥岂不快哉?束穿云有些不明白。
“本公子厌烦了从前的日子,本公子已经决定,从今日起,本公子就要改邪归正,匡扶正义,造福平江百姓…”
听元泊说的义正词严,束穿云只撇了撇嘴,丝毫不为所动,她心中猜测着元泊的所作所为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走吧,”束穿云站起身,抻了抻衣衫上的褶子。
“去哪儿?”元泊倒是愣住了。
“不是要帮元捕头查案,不去看一眼尸体,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女人?”
“何意?”束穿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简洁大方,能出门见人啊。
哦,她想起仅用一根发钗挽起的头发,不由皱了皱眉:“等等。”
元泊刚想说,哪有一个正常的女人说起尸体会如此平静?
却看到束穿云几步走到一棵桂花树边,树上扎着一些红绳结,应该是过年时扎上应景的。
只见她从树上解下一根红绳,把红绳含在嘴中,抽出挽着青丝的发钗,一头乌黑的发便如瀑般披在了肩头,她双手拢起发丝,用红绳三两下缠绕了起来。
乌发红绳,是那样惹人眼…
元泊突然想到了年少时在荒漠捡到大荒时的情形,他的胸口处似乎又跳了一下,那是想据为己有的冲动。
“走吧,”前方传来束穿云的声音,元泊只看见束穿云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元泊收起有些错乱的神思,眼神复杂的随着束穿云的脚步出了院门。
五阳湖,坐落在东山脚下,湖泊不过方圆五里,面积虽小却风景秀美,每到春暖花开时节,便有许多画舫游船来此欣赏湖光山色。
但游玩也多是白日,夜间天气寒凉,极少有人出游。
束穿云在来五阳湖的途中,便听元泊说了些常孟诚的情况。
常孟诚昨日租了画舫在五阳湖赏景,和常孟诚一起出游的还有海云院的海晴姑娘,然而今早却被人发现双双死在了画舫里。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束穿云脑海里不合时宜的闪现出了这句话。
常孟诚前几日见到她时,还表妹长表妹短的甜言蜜语不停,转眼便包了妓子来此寻欢作乐,真是打的他一点也不亏。
一行人来到湖边时,太阳已西斜,虽有捕快值守,但五阳湖边还是围满了人群,束穿云搭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一片,根本看不到画舫在哪里。
真是哪朝那代都不缺看热闹的人。
“儿啊,你冤哪,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害了我儿,”隔着人群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声,还有隐隐约约压抑的低泣声。
束穿云停住了脚步,不由蹙起了眉头,她知道这个姑母的性子,如果她此时过去,少不得要挨姑母的一顿打骂,毕竟她是杀人儿子的头号嫌疑人。
元泊对身后招了招手,有捕快凑了过来,“头?”
“去,把人驱散了,还有,常家的人,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有了元泊身后众捕快的加入,不过片刻,湖边围着的百姓和常家的人便被赶离了湖边。
画舫靠岸停着,束穿云刚走到画舫边,就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人扑向她,“束穿云,果然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儿,你还有脸来这里,你拿命来偿我儿的命。”
第12节
束穿云身量高,中年妇人个子矮,妇人揪扯着她的衣衫,伸手就要去打她的脸面。
而束穿云早已看清眼前人是自己的姑母,她同情姑母的遭遇,但是却不代表着她可以任人打骂,但是姑母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着她,她一时也挣脱不开来,匆忙中只得用胳膊遮挡着脸。
“住手,”一道怒喝,本要落在束穿云胳膊上的巴掌被人抓住了,是元泊,他站在束穿云的身前,束穿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道:“来人,把这疯婆子弄走。”
有捕快上前来,很快就把妇人带了下去。
束穿云似乎还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叫骂声,以及几声劝解 ,想来她姑父和其他表哥表妹也来了罢。
束穿云摇摇头苦笑,最近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好事没她的份,坏事糟心事一件接一件。
不过很快的,她便把这些烦恼甩在了脑后,与其纠结烦恼,不如去解决掉它。
束穿云移步踏进画舫,然画舫内却丝毫不见狼藉,看来元泊并没有让捕快进到画舫内,束穿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元泊,对他又添了一分疑惑,此人有些捉摸不透。
“是谁报的案?”束穿云看了眼床上的男女,轻声询问。
“是海晴姑娘的婢女。”元泊在她身后回道。
“她人在哪儿?让她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
第13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3
画舫约摸两丈长短,宽窄一丈有余,画舫四面拢着薄纱,有风吹来,撩起纱帘,随风起舞。
左边窗处有一张矮榻,一把木琴静静立在上面,和木琴在一处的还有两只酒杯一壶酒,很明显这里是唱曲弹琴饮酒之处。
紧挨着矮榻一角处摆放着一张红木大床,粉色的帷幔高高束起,让人一眼便能看到床上的人。
“头,人来了。”有捕快在门外的廊下回道。
“带进来,”元泊扬声吩咐。
束穿云回头望去,一个小丫头瑟瑟缩缩的走了进来,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模样瘦削,脸色苍白,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她进来后眼睛只扫了一下,便犹如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般慌忙低下了头。
“是你报的案?”束穿云轻声问她。
“是,”小丫头低低回应,头也不敢抬。
束穿云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小丫头的双手,小丫头瑟缩了一下,便不再挣扎,任束穿云牵着她走到榻边坐下,“你早上第一眼看到了什么?细细说与我听好吗?”
小丫头抬头瞄了瞄束穿云,眼角余光又看到了床的方向,脸色顿时又变了。
“呜哇,我,我进来时,姑娘就被杀了,”小丫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束穿云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有意挡住了她的视线,“不怕,不怕,你告诉我你进来时他们就是这个样子是吗?”
小丫头抽抽噎噎,“是。”
“你没有动过他们?”
小丫头急忙摇头,眼中汪着一泡泪水,“没有,我吓坏了。 ”
“你动过屋中的东西吗?”
小丫头又摇了摇头,“没有。”
“窗户是你开的吗?”
“不是,昨日夜里很冷,姑娘还让我关了窗。”
“船上只有你们三人吗?艄公呢?”
“昨夜画舫靠岸后,常公子就让艄公离开了,还说让他今日早上再来。”
小丫头稍稍平静了些,对束穿云的问题没有犹豫的张口就答。
“从昨夜到今日早上,这附近除了你们这艘画舫,还有其他画舫吗?”
小丫头低头想了想,随后迷茫的摇了摇头,“好像没有,我,我昨夜里睡了一会,也不曾在意。”
“你睡在哪里的?”
小丫头指了指门外,廊下摆着一张小凳子,凳子边还有个小炉子,炉子上正坐着一把药壶。
“你在熬药?”
“是,姑娘每日醒来都要喝的。”小丫头点点头。
束穿云来到门外,端起药壶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中药味扑面而来,她急忙捂住了鼻子,这是什么药?那么难闻。
她有些后悔没把元凌一起带来,
“那是避子药,海云院的姑娘都会喝。”元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避子药?”束穿云端着药壶的手颤抖了一下,“海云院的姑娘都喝?”
莫不是那种药?
她回头望去,元泊正倚靠在门边,脸色古怪的看着她。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
“按道理来说,你不该知道,不过谁知道你该不该知道。”
这说的是人话么?她到底该不该知道?不知道很让人奇怪吗?
谁像他整日里混迹青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束穿云实在不想理他,这个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说话就惹人厌。
“把那个小丫头放回去吧。”
“哦,你确定不是她杀了那两人?”
“不确定。”束穿云转身又进了屋,元泊勾了勾唇,也回转了屋内。
束穿云站在床边打量,一男一女仰面躺在床上,两人俱都脸色发青,嘴角斑斑血迹,死状极为相似。
一床大红被子搭在两人身上,只露出肩颈的位置,一眼望去,女子的肩膀处光滑一片,束穿云便知被下的两人皆不着寸缕。
束穿云的手刚搭上被角,就被人按住了。
一道凉凉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你确定要看?”
“当然。”束穿云瞅了他一眼,“不看怎知他们如何死的?”
元泊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不由脱口而出,“是被人一剑穿心。”
“你看过了?”束穿云恍然大悟,被子是元泊替人盖上的,也就是说他之前进来过。
“是谁?另一个呢?”
“都是。”
“嗯?”束穿云疑惑,不由向元泊投去探究的目光,“凶手到底有几人?是一人杀了两人,还是两人杀两人?不看尸体无法分辨。”
“你真想看?”元泊眼角跳了跳。
“当真。”束穿云斩钉截铁。
“好,”元泊咬牙捏起被角一点点掀了开来,从肩膀到胸部,再朝下,直到腹部,顿住了。
束穿云也不在意,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伤处,常孟诚的伤口在心脏部位,而海晴姑娘的伤却在稍稍偏右的地方,并不是心脏正中位置,而且海晴姑娘胸前的血迹比常孟诚要多。
束穿云看着常孟诚的胸口处眼神闪了闪,忽然伸手用力翻过常孟诚,常孟诚就这样斜斜趴在了海晴的身上。
元泊本想伸手制止她,但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自嘲,站在了一旁不再言语。
看着常孟诚的后背,束穿云又用手比了比,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有发现?”元泊问她。
“有,”束穿云收起手,看也不看元泊。
“说说看,”元泊来了兴致。
“不想说,”束穿云不理他,自顾走到窗边。
“好大的架子,”元泊伸手又盖上了被子,回头瞧向束穿云,就看到束穿云探头从窗边向下望的背影。
高挑纤瘦,一根玉带束住细腰,此刻她低垂着头,露出雪白秀美的后颈,远山如黛,有风吹来,元泊在这夕阳的余晖中忽然就迷了眼。
“咳咳,船下有什么?”元泊站在了束穿云身后。
“有秘密,”束穿云直起身子越过元泊又走到了床边。
元泊好笑的摇了摇头,随后走到榻边坐了下来。
束穿云弯腰蹲了下去,正想掀起床幔,突然想起了什么,忽地抬起头,“你出去一下。”
“我?”元泊指着自己鼻子,“你让本捕头出去?”
“就是你,”束穿云不客气道,这屋里难道还有其他人,哦,除了床上的二位。
束穿云以为说服元泊出去要费一番功夫,却不料元泊只是摸了摸鼻子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搞的束穿云还有一点不习惯,但是不习惯归不习惯,该注意形象的还是要注意,在杨府钻床底那回已是让守衣表妹震惊了,此事只可一不可再,该避人时还是要避人的。
看着元泊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外,束穿云撩起衣衫,掀开床幔弯腰慢慢钻进了床底。
她用手摸了摸床下正中的位置,手指很干净,再去摸其他地方,一手的灰,她摩挲着地面,大致圈出了比较干净的地方。
床下虽是低窄,但是以她看来,躺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她展开身体躺在了那处干净的地方,不过略略比她的身体大了些。
如此看来,床底曾藏过人,再联想到大敞的窗户,束穿云心中已有了隐隐的猜测。
束穿云闭上眼睛,静静聆听着屋内的动静,仿佛听到了木床咯吱咯吱的晃动声以及男女运动声,她难以想象那时那人的心情。
一室静寂中,有脚步踩踏木板的声音,随后一道明亮的光线照进了她的眼中,还有一张欠揍的笑脸,“没想到束小姐还有钻床底的嗜好。”
束穿云的脸扭曲了,明明让他出去了,这人怎么又进来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就说刚才他怎么一声不吭那么爽快就出去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束穿云一言不发的从床底爬了出来,冷冷瞪了元泊一眼。
元泊却毫无自觉,只自顾自的指着她道:“你头发上沾了东西。”
“什么东西?”束穿云正拍着身上的灰尘,听了这话捋了捋发丝,才发觉不对劲来,她头发上是什么?她捏下来左右看了看,黑绿黑绿的似木耳,但是她印象中并没有见过这东西。
第13节
她伸手递到元泊面前,“你是否认识?”
元泊搭眼一看,“是地衣。”
“地衣?”束穿云还是第一回 听说这个名字。
元泊指了指岸边,那里有一片杂草浅滩,“看到那里了么?地衣就长在那。”
束穿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地衣又瞧了一眼元泊,“元捕头真是见多识广…”
元泊眼神一闪,开始夸夸其谈,“那是,本捕头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无所不知…”
“够了,”束穿云伸手制止他,指着床上两人,“元捕头赶紧办正事吧。”
元泊趁着束穿云转身,松了一口气,这个女人忒精了,一不小心就说漏嘴。
“来人,”元泊呼了一声。
“头,”门外进来数名捕快。
元泊挥挥手,“把人送到义庄去。”
“不送回常家吗?”捕快自是认识常孟诚的,常家什么情况也多少知道些。
“元捕头,把常孟诚送回常家吧,让常家暂时不要下葬,”束穿云建议。
“那就送回常家,”元泊无可无不可的摆摆手,众捕快进来把人搬了出去。
束穿云走下画舫,看着远处夕阳西下,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愁绪,她本来已经打算要为杨儿去寻个新老师的,看来这几日又不得闲了。
第14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4
这是束穿云第二次来到海云院,第一次是被元凌拽进来的,第二次却是她自己走进来的。
她和海云院似乎很有缘分,第一次来是因为大荒抢了她的荷包,而荷包真正的主人正巧就在海云院,后来她怀疑大荒或许是真的见过那个荷包,所以才能引着她和元凌来此。
这回再来海云院,她的心情十分复杂,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子,个个穿的花红柳绿,即便有衙门的捕快在,也不忘搔首弄姿,当然对象皆是她身边的元大公子,众女子的眼光就差黏在他身上了。
束穿云有些恍惚,不由想起了前世办过的一件凶杀案。
凶手本是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因为攀比因为金钱一朝失足,在迎来送往中结识了一个男人,她想回头,然那男人却只是贪恋她年轻的身体而容不下她的过往,她痛恨之下起了杀心,就这样一步步亲手毁了自己本该美好的前程。
可叹她的虚荣,可怜她的轻信,也可恨她的凶恶。
“束小姐,”元泊回头,看到束穿云直勾勾盯着姑娘们的眼神,敲了敲桌面唤道,“束小姐。”
“呃,”束穿云回神,“何事?”
元泊抬抬下巴,对海云院的姑娘们指了指,“你以为呢?”
“让海妈妈和海烟姑娘留下,其他的先回去吧。”束穿云蹙眉想了片刻回道。
元泊挥了挥手,身边的捕快便把人都带了下去,屋内只留下了元泊和束穿云以及海云院的海妈妈和海烟。
“公子,”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海妈妈谄媚上前,“老奴…”
“唤元捕头,”元泊淡声道。
“是,”海妈妈脸色一僵,讪讪的退了一步,“元捕头。”
海妈妈顿了顿才又道:“元捕头,常公子这事和咱们海云院真没有干系,海晴虽说不是咱们海云院的头牌,和海烟没法比,但也是数得着的,元捕头您该知道,海晴也很得城里公子们的喜爱,咱们海云院里尤其是老奴,绝对不希望海晴出事啊。”
说着海妈妈还从怀中取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只束穿云眼尖的看到她的眼角根本没有泪水。
束穿云瞅了一眼元泊,故意问道:“海妈妈说的都是真的?”
元泊轻摇手中折扇,三月的天忽而一阵冷风吹向束穿云,束穿云不妨之下打了个冷战,随后又听到一声冷哼,“本捕头怎会知道?本捕头又没让海晴姑娘陪过。”
束穿云怔了下,这个男人变脸真快,方才还是一副言笑的模样,这一会就冷了脸,她又没问错,元泊常年混迹海云院,海妈妈说的真假,他多少肯定知道些。
切,你就算想改邪归正以后再不来这海云院,但也不用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吧。
元泊却不知道只这一会的功夫,他在束穿云心里的印象又下降了一个层次。
他方才听到束穿云问他那话时,他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回答她,再说海晴姑娘在海云院如何他又怎会知道?他在画舫见到海晴的尸体前连海晴是谁都不认识。
“不知道就不知道,”束穿云不自觉的又翻了个白眼,她却不知道这是她自从认识元泊之后常做的一个动作。
此刻她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元泊:凶什么凶。
束穿云抬眼间就看到海妈妈在偷偷打量她,又想到上回在海云院外海妈妈拉着她时的目光,两次的眼光都让人浑身不舒服。
她忍着怒意问道:“海妈妈,我能否问一下常孟诚从前来过海云院么?他之前是否认识海晴姑娘?”
海妈妈收起帕子,眼珠转了转,扬起笑脸对束穿云道:“来过的,来过的,老奴方才也说了咱们平江府里的公子多半都是认识海晴的。”
言下之意,就是常孟诚也认识海晴。
束穿云又看了眼海妈妈,年纪也不过三四十岁,但是她脸上堆起的脂粉褶子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这海妈妈日日笑,时时笑,怎得会有如此多的皱纹?看来俗话说的,常笑一笑或许能长寿但却不能让容貌变年轻。
“常孟诚是否和其他人有过争执?”束穿云再问。
“不曾,”海妈妈颇有些自豪,“小姐不知,能进咱们海云院的,多是非富即贵,没人会为了姑娘们打架的,况且咱们海云院是凭这个说话的。”
海妈妈边说边搓了搓手,束穿云即刻便明白了,海妈妈的意思是想让什么样的姑娘作陪,就看你能出多少银子,也就是没银子休想进海云院的大门,银子不够多也别想让当红的姑娘作陪,譬如海烟姑娘。
束穿云瞧向站在海妈妈身旁的女子,女子不仅姿容潋滟,一双秋水明眸看人时仿佛生了情思,让人不禁沉溺在她的温柔中,但她的举止却又落落大方,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丝毫不见局促,这样的花魁却也是名副其实。
束穿云收回目光,又想起了常家,以她所知,常家从前便依附束家生活,七年前她爹束山身亡后,常家也和束家一般开始走下坡路,从前有多风光,后来就有多没落。
以她二姑束婉玉吝啬抠门的性子,就算是对自己的儿子也同样如此,所以常孟诚手里应该不会有多余的银子来逛青楼,况且海云院的消费门槛并不低。
想到这里束穿云不由问道:“他经常来么?”
海妈妈想了想,“哎呦,这老奴真没太在意,不过呢,应该来的不太多,因为老奴只见过他一回。”
“你见他那回是什么情况?麻烦说与我听听。”
“这事老奴记得很清楚,常公子来时想让海烟姑娘作陪,但,方才老奴也说了,”海妈妈嘿嘿一笑,“他只那一点银子怎能够,而且海烟那会还陪着别的客人呢。”
海妈妈说完还偷偷瞧了元泊一眼,束穿云微哂,那客人不就是元大公子嘛,还用得着遮遮掩掩。
元泊察觉到海妈妈那一眼窥探,只不动声色的咳了咳,“常孟诚和谁一起来的?又找的哪位姑娘作陪?”
“哎呦,这老奴就记不得了,客人多,老奴事情也多,不过老奴肯定不是海晴陪的。”海妈妈讪讪笑道。
束穿云却未再纠结这个问题,依海妈妈所说的来看,常孟诚只来过一回海云院,在海云院里又未和人有过纷争,那在海云院和人结仇的可能性很小。
束穿云思量了片刻,转向海烟,“海烟姑娘,我听说你和海晴姑娘有过节?”
海烟听了这话愣了愣,微微蹙起眉头,轻启红唇,“束小姐怕是听错了,海烟并未和海晴有过龃龉。”
元泊也用折扇挡了脸,对束穿云眨了眨眼,“你听谁说的?”
束穿云看着元泊挤眉弄眼的样子,不想搭理他,她自然不是听别人说的,而是她自己猜测的。
同是海云院数一数二的姑娘,有竞争是必然,就像同在一个公司上班一样,谁不想既能拿到超过旁人的工资又能得到领导的认可呢?
而且,依她昨日在画舫所见,那海晴的容貌也很出色,并不逊色于海烟多少。
前些日子她听兰儿偶然说起,海烟之所以能成为海云院的头牌,全因元泊的关系,元泊来海云院,只让海烟作陪。
元泊是谁?那是平江府首屈一指的贵公子,就算在整个太明皇朝,以他的家世也是数得着名次的。
元大公子看上的人,那可不就是水涨船高,身价倍涨嘛。
哦,还有兰儿离开了海云院,至于兰儿的去处,也只有束穿云和元凌知道,不过让人觉得蹊跷的是,对海云院来说,兰儿莫名失去踪迹,然海云院却未追究,连报官都不曾。
束穿云想到此又觑了一眼海妈妈,这老虔婆还不知道做下了多少孽事,兰儿虽自私自利,却也是受人所迫,这老虔婆在中间不知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海烟既说和海晴没有过节,看她的样子,想来今日他们从海烟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了。
束穿云对元泊使了个眼色,元泊意会,随即轻咳,“都出去吧,有事本捕头还会再传唤你们。你们若是想起了和案件有关的事情,也要记得及时让人禀报本捕头。”
“是,”海妈妈和海烟应了声,又一前一后转身离开了屋内。
束穿云看着海烟莲步轻移的背影,越发觉得海烟比她这个真正的小姐还像大家小姐。
看着门扉被人轻轻带上,她不禁转脸问元泊:“海烟姑娘是什么出身?”
元泊收起折扇,漫不经心道:“她曾说她是官家出身,祖父牵连谋逆被判斩首,妇孺皆被发卖后辗转流落到了此地。”
“谋逆?莫不是十七年前震惊太明皇朝的前太子谋逆一案?”
元泊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扇子的阴影遮去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戾气,“或许是吧。”
“那她如今多大年纪?”
“二十有余,”元泊说完这话,忽而凑近束穿云,脸上盛满了好奇,“你怀疑海烟?”
“没,随便问问。”
束穿云心里在想,十七年前海烟家族出事,她也不过几岁罢了,这十多年的颠沛流离且又入了风尘,却也没消磨掉海烟一身官家小姐的做派,所以可不可以这么说,海烟是个心智极其坚毅且不会轻易认输的人?
然而束穿云此时绝不会想到,因为这样一个她以为丝毫没有威胁的女子,却为她以后的道路埋下了怎样的隐患以及刻骨铭心的经历…
第15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5
海云院每日午后才开始迎客,他们今日一早便来了,此时也不过正午时分,束穿云从二楼的走廊向下望去,门窗紧闭的一楼大厅里略微有些昏暗,整个海云院似乎都还在沉睡当中。
束穿云想起刚才审问那些姑娘时,个个哈欠连天的模样,不由扯了扯嘴角,古往今来凡是风月场所,大多都是昼伏夜出的。
束穿云来到海晴的住处,推门进去后,在画舫上见过的小丫头迎儿正在收拾打扫房间。
她看到有人进屋,惊讶之余赶忙迎了过来,缩手缩脚嗫喏着道:“小姐…”
“你在做什么?”
迎儿犹豫了下才答道:“妈妈让我把姑娘的东西都收起来。”
“是要把屋子腾出来给别的姑娘住?”[br